第54章 賀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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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再以山羊為貴,以羊絨暢銷神州各地,利潤驅使之下,草原糧食必然減少,山羊數量增多,待山羊過度啃食草根,三五年後,草原必將荒蕪。”

“此乃不戰而勝敵之策也……”

一筆一劃間,一幅描繪戰爭戰略的長卷生動地展現在紙上。

隨著竇澈的最後一筆落下,一篇四千餘字的奏疏一氣嗬成,最後被整理成一本精巧的奏章,收入袖中。

感受到袖中那輕輕的分量,竇澈滿意地點點頭:

“不就是個新年禮物嘛,何必那麼珍貴?

還珊瑚樹?那種東西留給自己用不香嗎?

回頭讓妙錦搬去我屋裡就好。

至於皇上的禮物,這份奏疏已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至於皇上識不識貨,那就非竇澈所能左右了。

反正江山又不是我的,大不了到時候原封不動地抄一份送到太子那兒,至少也能顯示我這個年過得並非無所作為。”

竇澈心滿意足,雙手墊腦後,優哉遊哉地走向餐廳。

對他來說,過年最重要!

然而,竇澈能夠安然過年,皇宮裡的乾清宮卻燈火通明,氣氛凝重。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上,手中捧著一本奏疏,眉宇緊鎖,毫無過年的喜慶之色。

在他麵前,朱標和一位麵容寬闊的男子,即寧國公主的駙馬梅殷,正緊張地注視著朱元璋手中的奏疏。

瞧見朱元璋眉頭越皺越緊,朱標轉頭詢問:

“梅殷,邊境局勢竟惡化到了這種程度”

梅殷欠身行禮,恭謹迴應:

“太子殿下,實情不容樂觀。

最晚至明年年底必須進行一次全麵清理,否則從薊鎮至大同一帶,恐軍民不安,遭受蒙元軍隊侵襲。

今年十一月初七,就有約三千人的蒙古騎兵侵擾大同,雖然被大同總兵成功擊退,但這絕非偶然事件。

今年我們境內遭遇災禍,草原上也同樣遭受災害,恐怕那些韃靼人明年必然會南下掠奪。”

朱標臉色陰沉下來,“打草穀”是草原部族入侵中原搶掠的蔑稱。

這些可惡的韃靼人,視中原百姓為唾手可得的食物資源。

一旦草原發生災荒,牲畜死亡。

這些傢夥便會跨馬彎弓,闖入中原大地上恣意屠殺,令人憤慨至極!

聽著梅殷的話語,朱元璋長歎一聲,放下手中的奏疏。

“明年派人北伐原本就在計劃之中,但怎能長期處於防禦狀態?

隻要未能將草原上的那些部落徹底剷除,每年就必須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防範他們南下侵犯。”

“我們的百姓怎能任由這些傢夥肆意欺淩!”

朱元璋重重一拍桌麵,過年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殆儘。

朱元璋從不怕打仗,畢竟他曾親手將橫掃歐亞的蒙古鐵騎逐出中原大地。

最令他氣憤的是,如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蒙古人騷擾邊境,卻因難以找到合適的應對之策而束手無策。

畢竟調兵遣將涉及海量資財。

若果真派遣大軍,每年去抵禦那些侵犯邊境的蒙古勢力的話,

恐怕國家財政,會被這類頑固如癬疾的問題逐漸拖垮。

此刻,朱元璋亦體會到束手無策的境地。

唯有寄希望於加速行動,儘早消除國內隱患,繼而揮戈北上。

至少,要一次性給予北元人深刻教訓,令其安穩休養生息兩三年。

念及此處,朱元璋不禁感到一陣寒意,卻也隻能無奈地將奏摺擱至案頭。

隨後抬起目光,詢問梅殷道:

“梅殷哪,寧國近況如何?”

梅殷急忙起身答道:

“托皇上關心,寧國現正於府中調養,已懷有身孕。”

“明日設宴,臣會讓寧國入宮,向皇上與皇後請安。”

“甚好甚好。”

朱元璋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笑容。

對當前的朱元璋而言,大概隻有這類添丁增口之事,方能使他麵露喜悅之色。

言談幾句後,朱元璋麵容顯出疲態,朱標與梅殷也適時提出告退。

離開乾清宮後,

梅殷稍落後朱標一步,兩人一同朝東宮方向走去。

“皇兄,依臣弟看,單靠征戰怕非長久之計。”

朱標也點頭讚同,示意梅殷繼續跟隨,兩人在寧靜的宮闈中徐徐漫步,

梅殷一邊走一邊闡述自己的見解。

“據臣弟在邊關觀察所聞,發現邊疆民眾對北方的情感頗為複雜。”

“一方麵,百姓對北方深感痛恨不已。”

“然而另一方麵,邊民卻又暗中與北方人交易往來,雖僅是些許布匹、鹽巴的互

補交換,但此類風氣不可掉以輕心。”

朱標聽罷,麵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是啊,我曾與……探討過這個問題。”

“邊疆百姓因連年戰亂及北元侵襲,土地貧瘠,農耕不易,生活困苦不堪。”

“他們為了稍微改善生活,倒也不必過於苛責。”

“關鍵在於缺乏統一的管理規範,才致此風屢禁不止。”

朱標歎息一聲……

這個新年,因梅殷呈上的奏疏,註定無法平靜度過。

目睹朱標臉上的沉重神色,梅殷微微垂首,滿懷歉意地說:

“皇兄恕罪,是臣考慮不周。”

朱標揮手示意,大度迴應道:

“怎能怪你?”

“你受命巡視九邊,履行職責乃是分內之事。”

“此次你能及時察覺北元入侵,並集結兵力將敵寇驅逐出境,保障百姓安寧。”

“這便是你的功績,毋需過分自謙。”

“然我漢家王朝遵循耕戰之道,與北元那些逐水草而居的遊牧民族迥異。”

“欲徹底剷除蠻夷犯邊之舉,即便是秦皇漢武亦未能達成。”

“然而,百姓何其無辜,竟因我輩無能而遭受苦難。”

朱標骨子裡透著一股深深的悲天憫人之仁君情懷,

此刻,他首先想到的是邊境百姓所承受的苦難與哀傷。

“可憐這些百姓,也無法過個安穩年。”

“皇兄不必過於憂慮,待來年大軍北伐,必能將這些敵寇一舉殲滅。”

“或許還能直搗黃龍,攻至北元王庭也說不定?”

梅殷顯然注意到朱標臉上的悲憫之情,故而刻意以輕鬆的語氣迴應,

試圖緩解朱標的情緒,朱標果然笑了笑,搖頭不語。

先前壓抑的心情也因此舒緩不少。

“即便攻至北元王庭又能如何?”

“一時之功並非長久之策。”

朱標抬頭望向東宮方向,腦海中閃過一張麵孔,

不禁感慨萬分地說道:

“若想從根本上解決北方隱患,不知那位能否有何良策。”

“說起來,近日也不見他蹤影,他近來在忙什麼呢?”

梅殷聽到朱標突如其來的問話,一頭霧水。

他瞥見朱標臉上已然輕鬆的表情,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詢問:

“皇兄說的是……誰?”

“哦,冇什麼,你明天就會見到他。”

朱標如此說著,側目看向梅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這莫名的眼神,一時讓梅殷頗感困惑。

誠然,朱元璋挑選女婿的眼界確實獨到。

即便像歐陽倫那樣的人,在督辦川陝軍務時也表現得頗有聲色。

當然,走私貪腐是另一回事。

想到這裡,朱標伸出手拍了拍梅殷的肩膀,囑咐道:

“既然寧國已有身孕,你就應回去好好照顧她。”

“十月懷胎充滿風險,務必……小心謹慎。”

提及此事,朱標的心情再度沉重起來,轉身阻止了梅殷的相送,獨自走向東宮。

梅殷望著朱標略顯落寞的背影,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深知自己的叔父,即汝南侯梅思祖,與朱標自幼相識。

自然清楚朱標剛纔那番話,無疑觸及了他內心深處最為隱秘的痛點。

當年,朱標與常氏鶼鰈情深。

常氏身為將門之後,性格爽朗剛烈,與朱標的個性形成互補,

連朱元璋和馬皇後都十分喜歡這位兒媳。

可是常氏卻不幸因難產離世,這也導致朱標乃至朱元璋對朱允炆這個實質上的

長子嫡孫始終難以親近。

作為朱元璋最寵愛的女婿,同時也是朱標的舊友,梅殷對此段往事記憶猶新。

如今看著朱標這般落寞的身影,

梅殷心中湧起一陣悸動。

大明王朝不僅麵臨外部危機重重,內部亦是困頓交織。

若至明年,朝廷仍無法提出妥善的邊防策略,

那麼,作為駙馬的自己,也應當挺身而出。

不過是長期駐守邊疆,以身許國罷了。

隻是苦了寧國……

梅殷閉上眼睛,輕輕搖頭。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梅殷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他明白自己的軍事才華,相比父親尚有差距,

更不用說與其他那些治國良將相較。

在戰略層麵,自己亦不具備輔佐朝政的眼光,提不出那種一勞永逸、徹底解決

邊患的高瞻遠矚之策。

自己所能做的,不過是憑藉一身武藝,精心訓練精銳之師。

確保在自己駐守的關隘,不讓任何蒙元軍隊越過關卡一步。

決心既定,梅殷轉身朝著宮門之外走去。

隆冬臘月,雪花伴著冷風飛舞,竟在空蕩無人的皇宮長廊中營造出一種悲壯

的氣氛。

次日清晨,元日。

一年初始的第一天,整個金陵城張燈結綵,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即使朱元璋滿腹心事,在這一天也換上了全新的明黃色圓領袍。

看著袍上威武雄壯的九爪金龍圖案,朱元璋笑得合不攏嘴。

然而,朱元璋的動作引來了身邊的一句嗔怪。

“彆亂動,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世上敢於這樣數落朱元璋的,隻有一個人,那便是此刻正在為朱元璋佩戴玉

佩的馬皇後。

“嘿嘿嘿,娘子你彆操心這些,快坐下歇歇。”

夫妻倆儘管已是天下最為尊貴的人物,

但許多生活習慣仍保留著最初的樸素作風,

諸如朱元璋平日所穿的衣物,除了做工精細的各式禮服以外,

最常穿的,仍是馬皇後親手縫製的棉布袍。

正如當前的情景,儘管周圍簇擁著眾多侍女的宦官,馬皇後仍親自細緻地為朱元璋穿戴整齊,繼而細心地撫平他衣衫上並不存在的皺褶,口中卻帶著責備之意:

“依我看,真正需要休息的是你,昨晚除夕之夜,你可是幾點才入睡的呢?”

馬皇後微微翻了個白眼,後退幾步審視著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

“昨日就不該讓梅殷入宮,瞧瞧,多大的事,非要趕在新年第一天說不成?”

朱元璋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事確實不能歸咎於梅殷,九邊的老百姓過得艱辛哪。”

他不禁感慨:“我們難以想象,在唐宋以及更早的漢代,邊境上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是否也如同如今這般,被那些可惡的侵略者當作羔羊,一旦物資匱乏,就前來掠奪一番?”

馬皇後慈愛的麵容也略顯沉重。

不待她發表意見,門外的宦官即刻通報。

“陛下,六位尚書前來朝賀。”

“宣!”

朱元璋應聲下令,袍袖一揚,徑直步入乾清宮。\"

縱然今日乃是元日設宴,但人與人之間的地位仍有區彆。

在冇有丞相的當下,六部尚書已然成為朝廷實際上的最高層。他們清晨便前來朝賀,並藉此機會處理重要政務,這便是今日清晨的日常。

畢竟像朱元璋這般勤勉的君主,在曆史長河中實屬罕見。

乾清宮內,六部尚書皆默契地換上了鮮豔的大紅官服,待看到朱元璋出現,急忙行大禮拜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你們先看看這個。”

朱元璋揮手示意眾人起身,隨即將前晚梅殷呈上的奏摺傳閱下去。

“現在邊疆百姓生活困苦至極,甚至不惜冒險,與外族的北元牧民做起交易。”

“你們身為六部尚書,有何看法,應當如何應對?”

六部尚書並未立即迴應,而是將梅殷所帶來的奏章依次傳閱。

率先讀完奏摺的吏部尚書阮酸思索片刻,拱手迴應道:

“陛下,據微臣愚見,此事並無他法,曆來邊疆事務皆是棘手難題。”

“或許唯有派遣大軍北伐,才能從根本上解決此類問題。”

朱元璋專注地凝視著阮酸,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阮酸雖無過人才乾,卻是個忠心耿耿、勤奮敬業的臣子。然而在這種關乎國家大事的討論場合,他卻顯得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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