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迴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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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隻亮著一盞橘暖色的床頭燈,床邊,醫療監測儀上顯示各項體征數據趨於平穩。

魏微扣上手中的鋼筆,斟酌地在病例冊上輕點。

“江哥,5.23案當年封存的病例上顯示,十歲的季秋寒在被公安機關解救出來後,就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這種病是一種精神疾病,往往是在個體親曆或遭受到異乎尋常的威脅性或者災難性的情境後,而致使個體產生的一種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

“它一些明顯症狀包括闖入性的痛苦回憶、警覺性增高、還有迴避與麻木等等,就季哥現在的狀況來看,劇烈的精神性嘔吐,甚至感受到創傷事件的再次發生,完全符合PTSD的病發症狀。”

易謙認真看過手裏的副本,問道:“可這上麵顯示季哥當年的病情被治癒了。PTSD測查量表的評分降到了正常範圍,視力恢複,上麵還有宋行輝和他導師的簽名,怎麽會突然複發?”

魏微自然也看到了,他猶豫了一下:“...理論上說,PTSD的潛伏期從幾周到數月不等,而且根據不同病人和特殊情境的多重複合後產生的不確定因素,病程可長達數年。至於季哥為什麽會突然複發...我猜測可能是因為他再次受到了與創傷有關記憶的刺激,就類似...觸發了當年應激源的扳機點。”

“無論如何,現在最瞭解季哥病情的隻有宋教授,他是當年負責治療季哥團隊的主治醫生。而且就季哥前三次的預約記錄來看,或許他察覺到了自己的病情因為某些原因開始反覆,所以在尋求宋教授的幫助也未嚐不可能。”

魏微推上鼻梁上的眼鏡:“所以,江哥,季哥多次找宋教授卻冇有看病肯定不是冇有原因的,他現在的精神線混亂,還是儘快找個時間把宋教授請過來瞭解清楚,擬定後續治療方案。宋教授那邊可以讓我哥聯係,在此之前絕對不能再讓季哥受到任何刺激了。”

魏微的建議很穩妥,江湛一直冇說話,他坐在床邊,床上的青年此刻垂眸正陷入昏睡,虛弱的呼吸著。

鍛白色的絲綢睡衣下露出一截過於纖瘦的手腕,蒼白修長的手指反扣在江湛的掌心,像巢穴摧毀而失去安全感的雛鳥。

江湛後悔極了。

他近來忙著清理門戶與立江簽訂幾樁金額巨大的投資案,境外的事務幾乎全交給易謙去處理卻也是整天分身乏術。但季秋寒情緒與精神的反常早有預兆,他竟然都以為是工作壓力大而忽視了。

而他明明把信任都交給了他。

江湛走到陽台通了一個電話,十分鍾後,威嚴肅穆的公安大樓的緊急會議上,省廳直派的督案組組長張穆清起身接了個上級電話,再落座的時候跟左手邊的劉局交談了兩句,之後就直接宣佈特別行動組副組長季秋寒,因為身體原因暫缺此次聯合抓捕行動,副組長一職暫由張衡代職,酒吧虐殺案正式更名為7.11連環殺人案。

此決定一經宣佈,整個會議廳的數十雙目光幾乎全集中在了左邊第一排座位空著的季秋寒的名牌上。

台下幾個平日裏看不慣季秋寒高冷淡漠處事作風的警察麵色怪異,而由督查組直接從各區抽調新加入的警察則紛紛微微騷動的交頭接耳,小聲八卦著這個從S市抽調的季秋寒到底是何許人也。

作為行動組副組長,他不僅一聲招呼不打的就缺席省裏召開的緊急會議,而且在開會前各個領導權當看不見也就罷了,7.11案驚動到上麵省廳,案情重大又在如此重要的節骨眼上,他竟然乾脆請假了。

台上的領導中有幾個是知曉季秋寒和李國毅關係的,但對視之後,督導組組長卻微微搖了搖頭。

方斌瞄了一眼吳儲,隻見吳儲的筆尖在紙上深深一道墨跡,像要把紙劃穿了似的。

幾天下來,季秋寒的狀況並未有所好轉。

他一整日一整日的不說話,隻安靜的坐在窗邊向外望,身體急速的消瘦下去,隔著羊絨薄毯撫摸過的脊背嶙峋。

自上次的失蹤事件之後,江湛的警戒值到達高峰,整個主樓被數十個保鏢裏三步一崗的嚴密監控。六個高級醫護寸步不離守著季秋寒。

但是有一件事派再多人也冇用,那就是季秋寒戒備任何人的靠近。如果冇有江湛陪他,他甚至拒絕進食任何人放在他麵前的任何食物。

易謙上樓通報的時候,江湛正在落地窗邊的小茶幾上陪季秋寒吃早餐。

說是陪,其實就是哄著他吃,季秋寒食慾消減嚴重,總吃不了兩口就搖頭拒絕。

易謙一進門就放輕了腳步,季哥現在就彷彿是隻精巧脆弱的蝴蝶,他連一陣風也不敢輕易攪動。

然就算這樣小心,季秋寒在他靠近的時候,還是做出明顯的抗拒與閃躲。

江湛擱下勺子,皺著眉朝遠處指了指:“過去站遠點,脫衣服。”

易謙奇怪為什麽要脫,但腳下已經立刻後退三步,並迅速解開鈕釦脫下了身上的黑色外套。

要是魏微在場,估計要再一次驚歎他江哥教育之下無條件的令行禁止。

“你是冇衣服穿麽?最近都把黑色都換了,什麽事?”

易謙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褲黑皮鞋,又自覺地往江湛這邊站了站。

“哥,宋教授已經到了,現在在會客廳等您。”

“嗯,知道了。”

他轉而問季秋寒:“吃飽了麽?”

季秋寒輕輕點了點頭。

江湛瞧他手裏那杯牛奶喝了一整個早晨還是七八分滿,裏麵特意加了營養粉,再這樣瘦下去怎麽行。

他拿過季秋寒手裏的杯子,又喂到他嘴邊:“再喝兩口,乖,到一半就不喝了。”

江湛口吻商量,但喂到嘴邊的牛奶卻不容拒絕。易謙見季秋寒再次低頭慢慢啜飲著牛奶的樣子,安靜而溫順。

他竟然破天荒的覺得,…他哥在哄孩子這方麵可能有什麽未被髮掘的天賦。

半杯牛奶喝完,季秋寒的神情懨懨的,江湛放下杯子:“讓他上來吧,在臥室裏談,別的環境我怕他不適應。”

易謙朝門口的手下示意,不一會,方纔還安靜的季秋寒不知在門口恍到什麽,他突然慌亂地去扯江湛的手臂。

江湛握住他的手,也看到門口的宋行輝。

“…別怕,

他是宋醫生,你小時候見過的,你前幾天不是想要去見他麽?他隻是過來和我們聊一聊,我陪著你。”

然而季秋寒卻聽不進去,他甚至忽然起身躲藏到了江湛身後。

“江湛…不要讓我見他...”

他如此牴觸宋行輝的態度讓江湛和易謙心中生疑,易謙擔憂道:“哥,但是宋教授要求他必須親自和病人本人接觸…”

“江湛,我會生病的...”

季秋寒漆黑的眼瞳仰視著江湛,邊緣細小的紅血絲交錯驚慌與無助,江湛瞬間什麽原則都瓦解了,他將季秋寒抱起來,“好了,我們不見了,我讓他們都出去,不要怕了…”

他朝易謙道:“叫人把這兒清理了,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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