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鄉試主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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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禮部尚書任昂和郭桓一同來訪,究竟有何要事?

一邊乘坐步輦前往乾清宮,朱元璋腦海中快速回憶起任昂的背景。

這是一位真正的賢臣與直臣。

也是少數能讓朱元璋較為信賴的人物之一。

可以說,大明王朝的科舉選拔體係,其具體規定大多出自此人之手。

他會與郭桓有什麼瓜葛?

帶著疑問,朱元璋步入了乾清宮。

此時,任昂和郭桓早已恭敬地等候在那裡。

待朱元璋進來後,兩人正欲行禮,卻見朱元璋揮手製止,不悅地問道:

“不必多禮,直說吧,到底何事?”

郭桓一愣,悄悄觀察著朱元璋的麵色。

他敏銳地注意到,朱元璋麵色蠟黃、眼圈泛青,眼中佈滿血絲,顯然是一夜未眠的痕跡。

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臉上還殘存著淚痕,這讓郭桓心中驚駭不已。

究竟是何等大事,竟能令朱元璋這樣的帝王徹夜難眠,獨自垂淚?

然而郭桓會去揣測朱元璋的情況,而任昂則不會。

這位禮部尚書直言不諱地拱手稟報道:

“啟稟陛下,您年初頒詔,將鄉試提前至三月初八舉行。”

“如今距鄉試僅剩一個月左右,懇請陛下欽點考官。”

“嗯……”

聽到這句話,朱元璋才恍然記起。

不經意間,鄉試的日子已近在眼前。

想到此處,朱元璋的目光似有意無意地掠過身邊的郭桓。

一經細查,才發現錦衣衛呈上的報告中,與此人勾結的各級官員竟多達百餘人。

迫使朱元璋不得不提前科舉時間,急於選出一批人才,以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官員空缺。

思緒至此,朱元璋平靜地轉過頭去。

彷彿剛纔看向郭桓的眼神隻是一時隨意,隨後將視線投向任昂,淡淡詢問道:

“任昂,你有何人選推薦?”

任昂麵色如常,再次拱手道:

“陛下,微臣舉薦戶部侍郎郭桓。”

“郭侍郎才識卓越,通曉政務。”

“可勝任主考官之職。”

郭桓……

聽聞任昂的舉薦,朱元璋這才正式將目光鎖定在郭桓身上。

郭桓被朱元璋銳利的目光注視,略感不安,但仍恭敬地拱手躬身,靜待朱元璋的指示。

看著郭桓的臉龐,朱元璋心中突然有了個念頭。

若真讓郭桓主持鄉試……

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頃刻間,朱元璋心中萌生出一個一舉多得的妙計。

於是他佯作沉思片刻後,最終點頭同意了任昂的提議。

“既然如此,郭愛卿須謹慎行事,一心為國選拔英才。”

“同時,切勿忘記戶部重任。”

郭桓大喜,連忙跪拜致謝。

“臣必不負陛下重托!”

朱元璋頷首,眼神深處閃過一絲笑意。

“退下吧。”

待兩人退出後,朱元璋嘴角微揚,似乎對自己的巧妙佈局頗為滿意。

然而,前一夜馬皇後憤怒的責罵聲仍在他耳邊迴盪。

即便回想起來,朱元璋仍感到一陣煩躁。

哼!

他冷哼一聲,低頭繼續批閱那似乎永無止境的政務。

他倒要看一看,在得知與自己有仇的郭桓成為鄉試主考後,那個年輕人會有何種反應?

他這次定要讓那個桀驁不馴的年輕人明白,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會無條件遷就他。

這一次——

他非要將那個桀驁不馴的狼崽子,

馴得服服帖帖不可。

而在另一邊,當郭桓正式接到這項任命後,

他幾乎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哼著小調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擔當鄉試主考的職責,

其中所包含的利益絕不僅限於報複竇澈這麼簡單。

在洪武年間直至今日,極為罕見地舉行過會試和殿試。

通常情況下,中舉之人即刻便會派遣赴任為官。

而對於通過鄉試的舉子們,自然會視郭桓為恩師。

由此,這師生情誼在官場上衍生出一張張緊密交織的關係網。

然而……

郭桓坐於書桌之後,眼中精光閃爍。

他正思索如何巧妙地利用這次舉人試,好好整治一下那個令他厭惡的竇澈。

待一切安排妥當,郭桓喚來門外的仆役,下令道:

“…請開大人過府一談。”

待開濟抵達後步入書房,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郭桓與一位身著麻布長袍的老者,兩人圍在書案邊低語密談。

見到開濟進來,郭桓滿麵春風,歡欣鼓舞地招手示意,

“開兄,過來瞧瞧。”

“此番那小子落在我手中,必定要讓他身敗名裂!”

開濟一愣,向前邁步。

他並未立即檢視桌上的那份文書,而是先朝那位麻衣老者拱手致意,疑惑問道:

“這位是?”

郭桓含笑迴應:

“開兄,這是家父昔日的幕僚郭忠,我視他如叔伯般尊敬。”

“開兄,但說無妨。”

聽罷郭桓的引介,開濟恍然大悟,

恭敬地向郭忠拱手一禮,

然後迅速瀏覽了一遍桌上的文書,不禁大聲稱讚:

“妙哉!實在是妙!”

憑藉那小賊的驕橫個性,定會落入這個圈套之中。

屆時,我們便能正當合法地剝奪他的功名。\"

就讓他帶著那頂定遠伯的冠冕,與眾莽夫一同嬉戲去吧。

握著手中的文書,開濟滿臉暢快之意。

實話說,在元日宴會上,朱元璋公然冊封竇澈為定遠伯,讓他們心頭頗為不悅。

但在那樣的場合下,若有任何人膽敢提出異議,無疑是與眾人樹敵,

更是徹底觸怒朱元璋本人。

因此,即便心中萬般不願,他們也隻能忍氣吞聲接受此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郭桓與開濟就此放棄對竇澈的懲罰。

此刻,他們迎來了一次難得的機會。

手握這份文書,開濟越看越是喜愛不已,連連感歎道:

“郭兄果然才智過人,以那小子的狂妄,必然不會按常理出牌。”

“等他針對陛下政策發表任何言論之時,我們就能以其大不敬之罪,將其收押。”

“即便他是定遠伯,也要在我的刑部大牢中吃些苦頭。”

“郭兄,我看這戶部尚書之職,非你莫屬。”

“那無恥的曾泰,哪能與郭兄的才華相比?”

麵對開濟的恭維,郭桓朗聲大笑,揮揮手謙虛地說:

“我隻是提供了一個思路罷了,具體的完善是由忠伯操辦的。”

旁邊的郭忠雖已老態龍鐘,但仍驕傲地捋著鬍鬚,介麵道:

“少爺過譽了,老朽僅是簡單調查了一下竇澈。”

“此人性情張揚,曾率一幫紈絝子弟攔截我方款項。”

“足見此人並非謹慎小心的霍光之類人物。”

“老朽隻是借勢發揮,在看過他那份《論邊貿疏》後,揣摩出其主張。”

“若他不回答這道策論題,則可光明正大地黜落他。”

“若他選擇了作答,則將觸及陛下與朝廷的大忌。”

“屆時是否逮捕,全在於開大人您的一念之間。”

郭忠一番話畢,在座三人均大笑起來。

房內的燈火照在三人身上,在背後的屏風上投射出三個扭曲且猙獰的影子。

而燈光落在桌上那份文書時,隻照亮了寥寥幾個字——

“策論題

論東南鹽梟走私之害。”

若此時朱標在此屋內,聽到他們的交談定會驚撥出聲。

因為這個題目,實則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

隻有像開濟、郭桓這樣經曆過元末亂世,如今又在大明朝廷位居高位的官員,

才能洞悉其中的凶險之處。

鮮為人知的是,

朱元璋心中始終有一根刺,那就是關於東南鹽業的問題。

自建國以來,朱元璋對明朝鹽法確有改革之舉,

但一貫雷厲風行無所畏懼的他在對待鹽業改革時,卻顯得束手束腳。

原因就在於朱元璋心中始終懼怕一人,

那便是張士誠。

許多人以為,朱元璋在元末的最大對手,

除去大元朝廷外,便是與他在鄱陽湖激戰的陳友諒。

而張士誠雖據守東南,彷彿如同三國時期的孫權,存在感並不強烈。

然而隻有身處高位的他們深知,朱元璋真正忌憚的並非陳友諒,而是張士誠。

因無論是朱元璋還是陳友諒,能成為一方霸主,固然有自身實力因素,

但更多得益於天下動盪的大勢。

而張士誠迥異於此,

他原本隻是一個鹽梟。

此人貪婪好色,反覆無常,個人魅力幾乎為零,

甚至為了些許金銀利益,甘願向元庭低頭。

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小人,藉助鹽場的巨大利潤,

竟足以與朱元璋、陳友諒比肩,成為一方豪強。

由此可見食鹽的利益之巨大,竟能將這樣一個小人捧至霸主地位。

故此,鹽業問題一直是朱元璋的心病,

每當東南鹽場稍有風吹草動,他總會擔憂是否會再出現一個類似張士誠的人物。

因此,對於鹽法改革,朱元璋又想改又怕改,

這就恰好為郭桓他們提供了運作的空間。

若竇澈果真大膽論述鹽法改革,

無疑會讓朱元璋認定他與張士誠之流彆無二致。

屆時皇威震怒,刀劍加身,轉瞬之間。

而這也恰恰顯現了郭桓與開濟的手段高明,

他們身為朝廷重臣,慣於權謀鬥爭,

先前郭桓之所以選擇刺殺,是因為低估了尚為平民的竇澈。

而今竇澈已掛上了定遠伯的頭銜,一躍成為朝廷體係中的一員,

他們便瞬間轉換策略,運用起擅長的朝堂較量。

笑聲過後,開濟再次拿起文書,審視片刻,接著建議道:

“那竇姓小子狡猾得很,若他看出其中陷阱,未必會按照我們的設想作答。”

“倘若他中規中矩地完成試卷,我們將難以應對。”

“我提議,我們在他那份《論邊貿疏》上再添一把火,讓戶部和刑部廣為傳閱。”

“讓金陵城所有人都清楚知曉竇澈秉持何種思想。”

“屆時他若按規矩答題,我們便將他的試卷置於榜首,公之於眾!”

“表裡不一,口蜜腹劍,阿諛奉承。”

“到那時我看他還有什麼臉麵立足在這莊嚴的朝堂之上!”

“妙計!”

開濟的提議得到在場兩人的熱烈響應,臉上均洋溢著誌得意滿的笑容。

顯然,這對竇澈而言,確實是一處進退維穀的困境,

尤其在他與朱元璋關係並不融洽的情況下。

這樣一個觸動朱元璋忌諱的問題,不論竇澈如何應對,似乎都難逃一場註定的悲劇結局。

同時,郭桓的舉措合理合規,無人能挑剔出其間的任何瑕疵。

這正是久經宦海的文官群體整治人的手段,不動則已,一動則編織出一張絕無生機的天羅地網。

在獲得眾人的讚同後,郭桓拿起那份宣紙,將其置於燭火之上。

目睹這份承載罪狀的宣紙慢慢燃燒,最終在筆墨世界中化作一片灰燼。

身邊的開濟撫須微笑,輕輕點頭。

“嘿嘿,那小子大概是頭腦發熱了,安穩做個武勳不好嗎?”

“這浩瀚朝廷,怎是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所能駕馭得了的?”

“依我看,郭兄,貶謫他之後,咱們再加一把勁兒。”

“反正那小子現下也有些許秀才功名,不如屆時把他調遣至治河一線。”

“黃河常年洪災頻發,讓咱們這位定遠伯去安撫一下黃河的河神,倒也挺合適的嘛。”

“哈哈哈哈……”

眾人鬨堂大笑,笑聲中已然規劃好了竇澈的未來軌跡。

古時治河,絕非後世那種鑲著金邊的美差。

朱元璋與戶部的吝嗇程度,可謂舉國皆知。

那時修築河堤,每一分錢每一厘銀都要實實在在投入河道工程,才能勉強抵擋住洪澇災害。

如此情境下,一旦堤壩崩潰,朱元璋的嚴刑峻法可不管有何苦衷。

特彆是若將竇澈發配至治河,明眼人都能猜到,掌握河道資金調度的郭桓,會如何緊緊扼住竇澈的咽喉。

郭桓等人此番操作,不僅欲使其身陷囹圄,更是要誅其心誌!

待所有細節妥善安排妥當後,三位在場者均感心頭一輕。

直至此刻,開濟方纔有閒暇拿起旁邊的茶盞,悠然品了一口,那茶水溫度適中,恰能充分釋放出茶葉的醇厚芬芳。

“郭兄,我們的商隊情況如何了?”

在慢悠悠飲下半杯茶後,開濟恍若想起什麼似的,抬首問道。

“你也清楚,我家那二小子眼看就要成婚,這彩禮錢可是捉襟見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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