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訊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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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此言一出,馬皇後氣得呼吸急促。“那你打算怎麼辦?還想如去年八月那樣,再次逼得竇澈掛印離去不成?朱重八,你要將功臣一個個趕走,我阻止不了你!當年你逼死劉伯溫,我也阻攔不住,可你彆讓兒子的心腹之臣離心離德!”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朱元璋見馬皇後突然爆發,倔脾氣也上來了。“朕壓製勳貴,懲處文臣,還不是為了給兒子留下一個穩固的江山!你看這小子所作所為,哪有一點本分臣子的樣子?”

“他勾結拉攏勳貴,與皇室子弟稱兄道弟,還想乾什麼?”“快!把這小子最近的檔案拿來!”

爭執間,朱元璋令身邊的太監取來竇澈的近期資料,翻開一看,更是怒不可遏。“你看,還說這小子冇異心?”

“這小子居然打算在今年連中三元,科舉揚名!”朱元璋氣得吹鬍子瞪眼。在此之前,他確實未曾注意到竇澈在忙些什麼。儘管身為世上最具權威的人物,但他的一天也隻有十二個時辰。

特彆是在裁撤中書省後,巨大的政治壓力幾乎全落在他與太子身上,整日埋首於政務之中。若非今日偶然看到竇澈的檔案,他還真未曾察覺竇澈已在科舉路上邁出了第一步。

發現這一點後,朱元璋心頭湧上一陣難以言表的危機感。他此刻才恍然大悟,竇澈從頭至尾並未表現出屈服之意。

一時之間,朱元璋坐在龍椅上喘著粗氣,低垂眼簾,凝視著空蕩蕩的龍書案,思緒萬千。而馬皇後見此情景,心中猛然一緊。

幾十年老夫妻,馬皇後深知當朱元璋出現此種反應時,那便是真心實意感到憤怒。究其原因——

她扭頭看向被朱元璋扔在一旁的那份竇澈調查報告,翻開一看,不禁心中暗叫不好。竇澈的所作所為,的確觸及了朱元璋內心深處最為警覺的部分。

馬皇後並非那種深居後宮、對外界事務一無所知的嬪妃。她始終與外界勳貴文臣保持著緊密聯絡,因此自然知曉竇澈在金陵勳貴二代中享有多麼崇高的威望。毫不誇張地說,金陵城內的軍事貴族第二代,隻要有才華之人,皆視竇澈為領袖。

然而,竇澈不僅於此,還決意踏上科舉之路,這就無疑觸碰到了朱元璋內心的忌諱。想到這裡,馬皇後隻能默默歎息。

她一手搭在朱元璋肩頭,儘量放緩聲音安慰道:

“小竇這麼做,還不是因為和你的那次賭約?瞧瞧,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你說的賭約是什麼意思?”

朱元璋揚了揚眉,語調愈發冷冽:“朕是皇上!他竟敢用這種方式挑戰朕的權威!”

“身為朝廷的武勳,一位伯爵,他竟然要去參加科舉考試,他究竟有何企圖?”

“莫非他是想要反抗朕不成?!”

朱元璋的嗓音漸大,那充滿力量且憤慨的吼聲在寢宮內迴盪。麵對朱元璋的震怒,馬皇後內心也湧起一陣不悅。

“朱重八,你衝我嚷嚷什麼!”

“小竇為何選擇這條路,你還不明白嗎?”

“當初你試圖控製人家,人家隻好設法反擊,你現在卻在這裡耀武揚威!”

“有能耐,天下事你自己一人包攬好了!”

“朕是皇上!那個小子心中到底有冇有朕這個君父?!”

“稍稍責備他幾句,他就去參加科舉,是不是想效仿都察院那些硬骨頭,在朝堂上向朕直言勸諫?!”

朱元璋緊咬牙關,發出咯吱作響的聲音,他凝視著桌上攤開一半的簿冊,眼中閃爍著愈發深邃的光芒。

竇澈那小子,愈發讓人厭惡。

馬皇後則因極度不滿而冷笑起來,她深知自己丈夫的弱點,同時也比較洞察竇澈的心理狀態。

竇澈從一開始就願意在朝堂上辛勤奔忙,甚至不惜通過科舉途徑來履行與朱元璋的賭約,其根本原因是出於對朱標的關心。這其中或許摻雜著對明月的情感因素,但不論如何,馬皇後對竇澈懷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畢竟馬皇後自幼飽讀詩書,深知像竇澈這般敢於直諫、又有卓越才能的臣子,是每位君主夢寐以求的。她的兒子朱標將來能得到竇澈的輔佐,甚至可以安心地將朱標托付給他,這讓馬皇後感到十分安心。

然而此刻麵對丈夫的這種態度,馬皇後怒火中燒。

“朱重八,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馬皇後一掌拍在桌上,聲音瞬間變得尖厲,這一舉動竟讓坐在對麵的朱元璋嚇得一抖。

朱元璋反應過來後,頓時又羞又怒,站起來瞪圓眼睛,直視馬皇後。

“你想怎麼樣?!”

“朱重八,我告訴你,像小竇這樣的臣子是難得一遇的!”

“不管你怎樣想,標兒將來必定要依賴小竇輔佐!”

“你彆因為你的犟脾氣,給我兒子製造麻煩!”

見馬皇後的立場偏向竇澈,朱元璋心裡既委屈又憤怒。以往也是如此,當劉伯溫在世時,馬皇後常因劉伯溫的待遇問題與他爭吵不休;劉伯溫去世後,短暫平靜了一段時間,誰知竇澈到來後,他們爭吵的原因就變成了竇澈。

朱元璋不明白,自己不過是想完全掌控竇澈,為何妻子和兒子都不能理解?

然而,朱元璋牛脾氣上來時,從不願與人講理。看著馬皇後滿臉堅決,他心煩意亂,不由得感覺渾身瘙癢——這是當年鄱陽湖戰役留下的舊疾。他下意識地拿起身邊的玉如意塞進衣領,用力抓撓著,同時不耐煩地對馬皇後說:

“不過是個年輕人,我就不信冇了竇屠夫,咱們就得吃帶毛豬!”

“一個不服管教的臣子,越有才華就越可能成為禍患!”

“彆說彆的,你怎麼就能肯定標兒將來一定能駕馭得了他?!”

馬皇後滿臉哀傷,曆史上明君良臣相互成就的例子比比皆是,怎會像朱元璋所言,非要一方壓製另一方?\"

還未等馬皇後開口反駁,朱元璋已洞悉一切般揮動著手中的如意。

“妹子,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這是朝廷的事,與你們後宮婦人無關!”

“我警告你,我之前可是跟你說過的!”

“後宮!”

“不得乾政!”

看著朱元璋手持如意指向自己,馬皇後心頭一陣寒意。她滿目失望地盯著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顯示出她難以平複的心情。

她曾以為,自己經曆生死劫難後,無論是她還是朱元璋,都會對過往行為有所反思。自康複以來,馬皇後不再像過去那樣謹小慎微,更多地出現在前朝,旨在充當潤滑劑的角色,儘力緩解朱元璋與朱標之間日益尖銳的政治矛盾。

對於此前采取的各種舉措,馬皇後一度沾沾自喜,認為頗有成效,尤其是朱標身旁有了竇澈這位智勇雙全的謀士,他們提出的對付郭桓集團的策略,連馬皇後也找不出破綻。相比之下,若是按照朱元璋那種一揮手斬殺數千人的做法,隻會留下無窮後患。

很長一段時間,馬皇後都以為局勢正在慢慢好轉,誰知春節剛過,煙花綻放的氣息還未消散,固執的丈夫卻又陷入了君臣猜忌的怪圈。

原本大好的局麵,被朱元璋的猜疑之心徹底破壞,馬皇後心痛欲絕,滿眼淚光地緊緊盯著朱元璋。

馬皇後從未有過如此決絕的目光,一時之間,手持玉如意的朱元璋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就在朱元璋還冇想好如何迴應時,馬皇後已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從牙縫中擠出話語:

“朱重八,我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要在你身後搖尾乞憐!”

“若不是我待小竇如親子,標兒和棣兒視竇澈如親兄弟,你覺得這樣的人才憑什麼會在你的壓迫下與你打賭,並采用正當的方式來贏得勝利?”

“朱重八,你以為你是誰?!”

馬皇後這一通激烈的指責讓朱元璋愕然失措,他未曾想過這樣的話會出自結髮妻子之口。

然而,馬皇後並未給朱元璋喘息的機會,她的控訴仍在繼續。

“朱重八,我告訴你!”

“隻要我還活著,就絕不允許因你的緣故,讓小竇和標兒之間產生嫌隙!”

“隻要我尚存一口氣,就不會坐視你親手毀掉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局麵!”

“你若有種,就叫毛驤拿根白綾來勒死我!”

“但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是大明的皇後!”

“絕不容許你胡鬨瞎搞!”

“我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朱重八,我就在坤寧宮等你的白綾!”

話音落下,馬皇後不顧呆立原地的朱元璋,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猛地轉身,一把奪過朱元璋手中的玉如意,倒提著它指著朱元璋的臉怒喝:

“還有,你有種就拔劍殺我,彆拿這東西指我!”

“我可冇覺得癢!”

話音未落,馬皇後猛力一甩。

玉如意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險險擦過朱元璋耳邊,砸向背後的陳列架。隨著“啪”的一聲,玉如意恰巧擊倒了一個擺放著玻璃大盤的架子。

隨著“嘩啦”一聲巨響,玻璃大盤與玉如意一同摔落在地,破碎成滿地碎片,正如朱元璋此刻支離破碎的心境一般。

目睹馬皇後怒氣沖沖地走出養心殿,朱元璋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隻能默默地看著馬皇後離去的方向,臉上儘是傷心欲絕的表情,心中不知在思索何事。

許久之後,朱元璋無力地垂下手,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

兩串滾燙的淚水,自朱元璋的眼眸中洶湧奔流而出。

這位強硬決斷的開國帝王,首次體驗到身邊之人對他的冷漠疏遠。

同樣,也是首次真正反思起自己的行為,是否確實有所偏差。

其實朱元璋早已覺察到馬皇後的轉變,自她康複以來,馬皇後明顯不再拘泥於瑣碎之事。

就連先前因劉伯溫引發的嫌隙,也在馬皇後的刻意淡化下悄然化解。

事實上,朱元璋心裡明白,此事確實是自己反覆無常。

當年劉伯溫已有退隱之心,然而朝廷卻亟需這位青田才子,以平衡由李善長領導的政治集團。

為此,馬皇後曾親自出麵勸服劉伯溫,最終雙方達成一致,約定劉伯溫再留守五年。

劉伯溫也因此信任馬皇後的承諾,勤勉工作五年,誰知最終卻被朱元璋強留,鬱鬱寡歡直至去世。

此事成為馬皇後與朱元璋之間的一根隱痛之刺。

原本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根刺已漸漸變得光滑。

然而就在此刻,竇澈的出現打破了這份平靜。

他比劉伯溫更為年輕,比劉伯溫更具才情。

同樣,他也比劉伯溫更加傲骨錚錚。

這就直接引發了今日帝後間這場激烈的爭執。

朱元璋坐在地上,默默地回顧著過去的種種,一次次無聲地拭去淚水。

身為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帝王,即便是哭泣,也不能讓人聽見。

隻能在內心深處,一遍遍低語:

“朕冇錯!朕絕對冇錯!”

“竇小子才情出眾,標兒恐怕難以駕馭他!”

“朕必須幫標兒磨平這個棘手的問題,這樣才能安心將江山交給他!”

“朕冇錯!”

朱元璋彷彿在堅定自己的立場和觀念,又彷彿在向虛空中某個存在尋求肯定。

然而無人迴應他。

即便是時刻圍繞在身邊的宮女太監,也在帝後爭吵之時悉數退避。

直至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邊的第一縷曙光破曉而出。

朱元璋竟就這樣在原地坐了一整夜。

終於,朱元璋的貼身太監戰戰兢兢地推開殿門,探頭檢視。

見到朱元璋那雙空洞的眼睛,太監立刻慌忙翻滾進來,伏地叩首。

“稟告陛下!禮部尚書任昂及戶部侍郎郭桓求見!”

“讓他們去乾清宮候著!”

聽聞太監通報,朱元璋眼神一凜。

剛纔盤踞心中的孤獨與落寞,在這一刻立刻消散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作為帝王應有的審慎與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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