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可害慘老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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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師,依學生之見,隻需讓陛下無暇追查賦稅,隻需三五年,待此事成為常態,陛下也無法強行改變。”

說著,趙桓手指輕點桌上的兩張空白公文。

“恩師,這不是我們的獨創,前朝一直如此操作。”

“如今陛下要徹查空印文書,豈非癡人說夢?”

“大明疆域萬裡,僅報稅往返就需要半年之久。”

“一旦出現差錯,白白消耗時間,一年賦稅未完,第二年賦稅又至。”

“這對大明的賦稅製度,有害無益。”

“還請恩師明察。”

看著低頭不語的張老,趙桓並不急躁,他起身,半跪在張老身旁,誠懇地說:

“恩師,我們並無悖逆之心,隻想重現宋元文化的盛世。”

“陛下不是與百姓共治天下,而是與士人共治。”

“陛下隻需垂拱而治,國家大事自有我們士人承擔。”

“恩師以為如何?”

看著急切的趙桓,張老瞪大了眼睛,彷彿重新認識了這個弟子。

他當然明白,趙桓前麵所說的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謊言。

然而不得不承認。

趙桓描繪的那個願景,確實讓張老心動。

許久,張老輕輕歎了口氣。

“當今聖上乃是一代明君,不容許沙子存在,不會允許你們如此放肆。”

“更何況你們膽大包天,竟敢對皇後下手,皇後豈非陛下的逆鱗?”

趙桓搖頭輕笑:

“恩師放心,此事做得極為隱蔽,藥方等物絕無痕跡可尋。”

“況且學生並非有意加害皇後,隻想借皇後的病情轉移陛下的注意力。”

“隻要陛下放手,不再追究空印文書,一切困境自會化解。”

“你竟然妄圖操控陛下?!”

張老鬚髮皆張,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桓。

而趙桓卻搖頭,語氣恢複了平靜。

“恩相所言差矣,學生隻是追求聖人垂拱而天下自治的理想。”

聽著這堂皇的話語,張老痛苦地閉上雙眼。

無論趙桓今天的言辭多麼華麗,多麼正義,都無法掩蓋一個事實。

那就是他的這個弟子,正不動聲色地試圖架空皇權!

而且還半強迫地,讓他這個老師捲入其中。

想到這裡,張老頓時感到後頸一陣寒意,彷彿下一刻就會有一把利刃從背後落下。

但此刻,張老彆無選擇。

他原本是朱元璋半強迫退位的,原本還預留了胡惟庸作為後路。

然而胡惟庸一案,李善長,這位昔日的百官領袖,勢力已被清除得差不多了。

如今,像郭桓這樣的戶部侍郎,竟成了他門下官職最高的人。

李善長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朱元璋那張深思熟慮、陰險狡詐的臉龐,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陣寒顫。

他甚至可以預見,一旦事情敗露,以朱元璋的個性,絕不會細究他是否牽涉其中。

尤其是涉及馬皇後的病情。

冇有人比李善長更清楚,馬皇後在朱元璋心中的地位是如何重要。

因此此刻,李善長彆無選擇。

“你打算如何行動?”

許久之後,李善長的臉色明顯沉鬱,嗓音沙啞,透著無儘的疲倦,傳入郭桓的耳中。

這刺耳的聲音在郭桓聽來,卻如同天籟,讓他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湊到恩師耳邊低語:

“恩師,學生查明為皇後治病的是個名叫竇澈的遊醫。”

“如果我們能把皇後的病情推到竇澈身上,那時皇上無暇顧及朝政,我們的大計就能成功了!”

李善長聽到這話,看向郭桓的目光變得複雜。

他冇想到,這個學生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他忍不住問:“你說的竇澈是什麼來曆?你調查過了嗎?”

“而且他剛來不久,你就想把皇後的病栽贓給他,你以為皇上會這麼容易被糊弄?”

說到這裡,李善長無奈地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

“聽我的,不要再在皇後的病情上動心思了。”

“事關皇後,隻要有一點疑點,當今皇上和太子都會不遺餘力地徹查到底。”

“到那時,你不怕重蹈胡惟庸的覆轍嗎?”

“嗬嗬嗬……”

麵對李善長的苦口婆心,郭桓卻是一陣大笑,笑聲中滿是自信。

“恩相請放心,學生的計劃滴水不漏,就算皇上挖空心思也查不出線索。”

郭桓起身,拱手示意,語氣依舊恭敬。

“恩相請稍坐,學生先告退。”

“恩相放心,恩相隻需在家靜候,待一切水到渠成後,再由恩相向皇上提議恢複宋元製度,以成永製,其他瑣事無需恩相費心。”

聽著郭桓充滿信心的話語,李善長隻能無奈接受。

不得不承認,郭桓提出的構想確實讓他心動。

君主無為而天下治,這話雖高尚,實則是將皇上當作吉祥物,大權皆握在文官集團之首。

這是每個為官的文人都難以抗拒的美好前景。

於是,為了這個美好的未來,李善長半推半就地答應下來,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對郭桓問道:

“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對付竇澈?”

“你確定他冇看出你藥方上的問題?”

郭桓大笑道:“恩師放心,學生剛從翰林院回來,宮內宮外,一片平靜。”

“恩相想,如果竇澈真的識破了藥方的陷阱,那位坐在皇位上的,怎能毫無動靜?”

說著,郭桓摸著鬍子,嗬嗬一笑。

“所以學生認為,此人並未發現藥方的問題,但以防萬一,還是讓他背這個黑鍋吧。”

李善長嗬嗬一笑,心中的石頭落地。

他拿起茶杯,假裝感慨道:

“唉,老夫多年修身養性,卻不願見殺戮,真是可憐了這無辜之人。”

然而話雖如此,李善長並冇有放棄犧牲竇澈的意思。

那不過是偽裝的鱷魚眼淚,郭桓這個學生懂事,起身接過李善長手中的茶杯,嗬嗬一笑安慰道:

“恩相何出此言?能為聖人無為而治的清明盛世貢獻力量,這是大機緣,大功勳。”

“這個竇澈平時不過是個遊醫,即使醫術高超,又能救幾人百人?”

“而此番捨身,他拯救的是天下蒼生,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價值,定會感激涕零,為這大義獻身!”

“恩師切勿阻止,毀了他留名青史的機會。”

聽到這冠冕堂皇的狠話,李善長嗬嗬一笑。

“是啊,是啊。”

“是我鑽牛角尖了。”

假裝擦拭眼角後,李善長嗬嗬一笑,竇澈的命運就這樣輕易地被他們犧牲了。

對郭桓和李善長而言,在這樣的大勢麵前,一個竇澈的命微不足道。

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遊醫,螻蟻般的人物。

在高貴的士大夫集體利益麵前,一個平民的命算得了什麼。

能為這個聖人無為而治的千秋偉業獻出生命,在郭桓看來,這是竇澈的無上榮耀。

“天色已晚,請恩相早點休息。”

“學生就此告辭。”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已深。

郭桓再次恭敬行禮,大步走出書房。

此刻的郭桓感覺如登仙境,得到恩師,大明第一文臣的支援後,他覺得前路一片平坦。

隻要計劃成功,這大明朝將是士大夫的天下。

想到那個清明盛世,郭桓忍不住渾身顫抖,那時他將名垂青史。

恐怕連孔子的地位都無法與他相比。

想到這裡,郭桓意氣風發,走出李善長府邸時,下意識地望了一眼翰林院的方向。

隻是看了一眼,便麵無表情地轉頭,走向自己的府邸。

而在戶部侍郎的書房裡,一個人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那裡。

見到郭桓風塵仆仆地回來,那人立刻起身,拘謹地站在原地。

燈火亮起,暖黃色的光芒照亮他的側臉,正是李太醫。

“哈哈哈,李兄,久等了。”

看到李太醫那張方正的臉,郭桓立刻笑容燦爛,親自扶李太醫坐下。

明明郭桓是四品侍郎,李太醫隻是七品太醫,但他卻冇有擺出上司的架子,親切地坐在李太醫身旁,猶如春風拂麵。

麵對如此和藹的郭桓,李太醫下意識地點點頭。

隨即忍不住,連忙問道:

“郭大人,現在皇上已經不讓插手皇後孃孃的治療了。”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哎呀,李兄何必驚慌?”

郭桓摸著下巴的鬍子,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郭桓的胸有成竹確實讓李太醫安心不少。

然而,想起自己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李太醫仍感到坐立不安。

片刻後,李太醫扭扭捏捏地開口,問郭桓:

“郭大人,我兒子他……可還好?”

郭桓笑容滿麵,頷首讚同:“父母之愛子,必為其長遠打算。”

“李兄對子嗣的深情厚意,讓人敬佩。”他續道,親自為李太醫換上一杯熱騰騰的茶,從容不迫地繼續,“李兄安心,令郎現在是趙大師的弟子,趙大師曾提及,令郎勤奮好學,頭腦靈活,是塊讀書的好材料。”

“多謝趙大師的悉心教導。”李太醫的神色明顯放鬆,雖然仍有些緊張,但聽到兒子的訊息後,他的臉上多了幾絲欣慰的笑意。

郭桓見狀,趁熱打鐵,輕聲安慰:“你儘管放心,趙大師是儒家泰鬥,雖因胡相之事丟官,但朝中門生故吏眾多。”

“隻要令郎明年參加科考,我保證他能高中舉人。”

“再過一兩年,或是等恩科,令郎中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

“若孩子再加把勁,位列三鼎甲也不是不可能。”

郭桓描繪的美好前景讓李太醫如癡如醉,他不禁想象起兒子高中狀元,身披宮花騎馬遊街的情景。心中的忐忑也隨之消散不少。

他之所以甘冒九族之危對皇後下手,不就是為了兒子的前途嗎?

年過花甲,膝下除了幾個女兒,就隻有一個兒子。

幾年前,一個外室為他生下了這個兒子,老來得子,李太醫對這個兒子寵愛有加,甚至因為怕妻子嫉妒,一直保密。

直到去年皇長孫重病,郭侍郎突然找上門,揭示了兒子的秘密,並承諾讓朝中根基深厚的趙大師收他為徒。

李太醫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這位趙大人是江南人,多年在淮西辦書院,如今朝中江南人才眾多,淮西將領半壁江山,趙大師幾乎可以左右科舉大局。

李太醫聽聞兒子近況後,迅速平複心情。為了與兒子劃清界限,他甚至親手處理了自己的外室,已無退路可走。

看到李太醫恢複平靜,郭桓暗自點頭,接著問:“今日我在翰林院見了那個竇姓少年,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子,不足為慮。”

“你那邊如何?他的醫術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嗎?”

李太醫撫須微笑:“郭大人放心,老夫的藥方皆沿用古法,每味藥都有實例可查,且經太醫院其他太醫驗證,絕無差錯。”

“但這小子不知從哪裡學了點旁門左道,或許真能解除皇後體內的毒素。”說到這,李太醫的臉色漸沉,對竇澈恨之入骨。

原本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他的醫術無人能識破,隻需繼續,皇後就能牽製皇帝和太子。

等郭桓等人的計劃完成後,兒子就能藉此一飛沖天。\"

到時候,他再施展醫術治好馬皇後的病,皇帝一高興,他或許能坐上太醫院院長的位置。

一切如此美好,偏偏冒出個竇澈。

為何會有竇澈!

李太醫下意識緊握桌上的杯子,手背青筋暴起。

他費儘心機,頂著殺身之禍為兒子鋪路,而那個竇姓小子卻輕易進入翰林院。

皇帝何其不公!

郭桓見李太醫滿腹怨氣,卻淡定地說:“李兄無需憂慮,你們太醫院多留意些。”

“我在翰林院見過他,不過十五六歲,驟升高位必會傲慢。”

“依我猜測,他不會按部就班地治療皇後。”

“一旦他急功近利,就是我們的機會!”

“正是,正是。”二人相視而笑,陰謀的味道在這書房中瀰漫,直指翰林院。

“啊嚏!”

翰林院宿舍裡,竇澈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繼續入睡。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驚心動魄,他在生死邊緣徘徊,身心疲憊。

於是,竇澈今晚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第二天皇宮的鐘聲響起,他才迷糊醒來,打了個哈欠,開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在翰林院,竇澈無疑是個特彆的存在。

他是翰林院中最無所事事的人,也是第一個身穿飛魚服的人。

在同事們異樣的目光中,竇澈穿過廳堂,直奔翰林院後的藏書閣。

隨手抽出一本醫書,他就地坐下,不在乎飛魚服沾染灰塵,一邊翻閱醫書與腦中的知識對比,一邊靜靜地等待。

不久,書架的另一邊傳來稀疏的聲音。

竇澈抬頭,看見一個身穿破舊道袍的身影慢慢挪來,毫不客氣地坐在對麵。

“竇小子,你可害慘老道了。”

竇澈苦笑。

“彆冷言冷語了,張老道,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你說要找個辦法逃出去,有什麼頭緒了嗎?”

於是,竇澈毫不猶豫地與老道結為同盟,不過遺憾的是,老道昨晚並未找出逃脫的良策。

\"我昨晚悄悄檢視過,從這裡到皇城大門,我們要闖過至少十一個關卡。\"

\"況且,逃出大門隻是開始,還有固若金湯的金陵城和直隸地區的錦衣衛無處不在。\"

聽老道邊翻書邊講述他們的困境,竇澈默默點頭。

踏入宮門,如入深海,他本就冇指望短期內能逃離這座皇城。

因此,竇澈並無沮喪,語氣平靜地迴應:\"看來皇後那兒,我仍需專心醫治?\"

張老道點頭道:\"醫者仁心,拋開身份不論,她也是你的病人。\"

\"關於皇後的事蹟我也略有耳聞,是個仁慈的人。\"

\"治療她的病與我們逃出此地並無關聯。\"

說著,張老道探頭環顧四周,嘿嘿一笑,湊近竇澈耳邊低聲道:

\"而且在逃跑前,我們還有一個大難題要解決。\"

\"否則,就算逃出金陵,我尚可,你可就寸步難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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