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啟明兄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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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曾料到曾泰會對這個學生如此維護,

這樣一來,他原本想要渾水摸魚的念頭就難以實現了。

隻能悻悻地冷哼一聲,斜眼瞥著竇澈,陰陽怪氣地說: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敢妄談刑名之事。”

“你知道什麼是查案嗎?”

“還不趕緊滾開!”

麵對盛氣淩人的開濟,竇澈心頭升起一絲疑惑。

怎覺得這位刑部尚書言行舉止頗有些胡攪蠻纏?

竇澈可不相信,能在宦海沉浮、曆經兩朝的開濟,會在這種小事上動怒。

這樣的人行事均以利益為先,早已練就一副逆來順受的性子。

如今卻這般胡攪蠻纏,稍有不合意便欲將竇澈推至風口浪尖。

這絕非是這位資深官僚的一貫作風。

除非……他有意隱瞞什麼。

竇澈眸光微閃,決定進一步試探這位刑部尚書。

於是,竇澈心念微動,麵上立刻顯現出一副傲慢輕蔑的笑容。

他走上前一步,手指直指開濟,譏笑道:

“我還以為身為刑部尚書,在此會有何種高見,不想竟是如瘋狗亂吠一般!”

“你在現場轉悠半天,難道冇發現縱火之人並非在此點火嗎?”

“放肆!”開濟一聽竇澈如此諷刺,當下就想動手抓人。

但竇澈卻毫不示弱,指向地麵的痕跡,

“分明有人從後牆點火,並借預先準備好的引火材料,將火焰擴散至各處。”

“加上提前預備好的柴火等易燃物品,一旦火勢蔓延開來,便無法控製。”

“身為刑部尚書,對此類線索竟視若無睹。”

“你這種屍位素餐之徒,何顏麵立足於朝廷之上?”

“你——”

竇澈一番痛斥,令開濟臉色鐵青。

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並未像之前那樣叫囂著要抓人,

反而冷笑一聲,背手挺胸,傲然迴應:

“果真是無知小兒,你以為我們這幾天隻是無所事事地待在這裡?”

“不妨告訴你,在你們考試期間,本部照磨呂大人已對現場線索詳加勘查。”

“你所說的這一切,不過是罪犯故佈疑陣,企圖脫罪的拙劣手段。”

“我們豈會上此當?”

開濟說得信心十足,話語中儘顯公正無私。

然而,

他終究還是暴露了破綻。

竇澈臉上的笑意更濃,望著昂首挺胸、一臉清白模樣的開濟,

竇澈微笑道:

“既然如此,開大人何不請呂大人現身一談?”

“或許呂大人近日勞累,對某些細節勘查得不夠周全呢?”

開濟眉頭緊鎖,額頭上顯現出深深的皺紋,

但在思考片刻後,他仍默不作聲,隻是揮手示意,

從其身後走出一名約三十歲的中年男子。

“在下便是刑部照磨呂光,這位朋友所言,在下都已留意,不過據查案發當時並無任何人出入後院,後院亦無其他小門。”

“至於翻牆縱火一說,更是無中生有。”

“此處圍牆高達近七尺,若要翻越,必須藉助長梯。”

“據我等調查,在火災發生前,並無附近居民發現有人公然扛著長梯經過。”

“因此,在下認為,此案定是內賊所為,嫌疑最大的便是此間的店小二!”

呂光話音甫落,身旁一直被鉗製的店小二頓時腿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人……大人……真不是我乾的!”

“聚美樓的老闆是我舅舅,我怎麼可能燒我舅舅的店鋪呢?”

“一派胡言!”

然而開濟不予理會,揮手示意旁邊的凶悍胥吏封住店小二的嘴巴。

至此,竇澈心中更加確定,

這位尚書大人必然知曉些什麼,或者今日故意擺出這般盛氣淩人的姿態,

目的就是急於將此案了結。

愈是如此,竇澈就越不能讓他如願。

他明白,這場大火無論造成多少傷亡,背後的原因無外乎兩點:

一是針對這次主考官,即曾泰設下的陷阱;

二是直接衝著他而來。

如今看來,若是為了對付曾泰設局,這些人應期盼此事愈演愈烈纔好。

此刻開濟表現出急於結案、平息事態的態度,恰好暗示他們的目標實為自己。

於此時,0.6瞥見那些胥吏們欲強行帶走店小二,

遂向站在一旁圍觀的朱明月遞了個眼色,接著邁步向前,高聲製止道:

“停手!”

大家紛紛轉頭,隻見竇澈疾步近前,毫不猶豫地從店小二口中扯下破布。

緊接著追問:

“你剛纔提到那天清晨酒樓內並無食客,隻有一位健碩男子借用過廁所,對吧?”

“你當著諸位大人麵,詳細描述一下,那男子何時來到?何時離去?相貌特征又是怎樣?”

“你用心回憶,如實陳訴,尚存一線生機!”

竇澈此語一出,身邊的開濟並未作聲,反而是呂大人勃然大怒:

“你什麼意思?”

“是在質疑我的調查結果嗎?”

“呂大人,我哪敢。”

麵對呂光的焦急,竇澈反而露齒一笑。

“我隻是想查明此案真相,呂大人先前勘查中存在不少疏漏,在下實在無法認同。”

聽聞此言,呂光冷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那你倒是說說,我有何疏漏之處?”

“還是你覺得縱火者,是那個來曆不明、甚至是否存在都未可知的壯碩勞工?”

呂光顯然怒氣沖天,彷彿竇澈這位外行對他的專業質疑,觸碰到他的底線。

然而竇澈並未迴應,徑直走向後牆。

麵對那堵高聳的後牆,他一寸一寸細緻審視。

竇澈此舉立刻引來呂光的譏諷嘲笑。

“你認為這場大火過後,牆上還能留下什麼線索嗎?”

“再說,如此高的後牆要翻越過去,豈能不發出聲響?你以為這個店小二是聾子不成?”

說著,呂光轉向店小二,惡意滿滿的質問:

“你,之前有冇有聽到後院有什麼動靜?”

店小二顫抖著唇瓣,深知自己的答案關乎生死。

作為平民百姓,怎敢在眾多官員麵前撒謊?

於是,在糾結許久後,店小二隻能顫顫巍巍地搖頭,磕磕巴巴地說:

“冇……冇聽見,如果有人從上麵跳下來,我一定能察覺到……”

“可是,我真的冇放火啊……”

但店小二後麵蒼白無力的辯解和哀求,已無人關注。

呂光得到確定答覆後,轉頭麵向竇澈,滿臉冷笑。

“大火過後,牆上確實難以保留痕跡。”

“要想翻過這牆,的確需要梯子,可是……”

竇澈回眸,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呂光。

“梯子並非隻能肩扛街頭顯眼處行走。”

“哈哈……”

呂光聽完竇澈的話,笑得更加得意。

“你的意思是軟梯?你知道軟梯需要固定,你看這牆頭全是倒扣的瓦片。”

“就算真有你說的那個壯碩勞工,即使火真是此人所放。”

“那他的軟梯該放在何處?難道懸空飄來不成?”

呂光自以為講了一個十分幽默的笑話,說完便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

然而其餘人並未迎合他的笑聲,而是不約而同地望向後院牆邊那一堆木材。

“牆上固然掛不住梯子,那樹上呢?”

竇澈此言一出,呂光的笑容頓時僵住,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鴨子般啞然無聲。

片刻後,呂光才吞吞吐吐地開口。

“樹?什麼樹?”

竇澈側首,意味深長地掃了呂光一眼。

“自然是牆邊種植的樹。”

“雖然已被大火燒燬成一堆黑炭,但基本的粗細和樹樁仍能分辨得出。”

竇澈指向附近的樹樁,繼續說:

“呂大人真的絲毫未曾察覺?”

頃刻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呂光身上。

在這異樣的目光中,呂光臉頰肌肉緊繃,顯然是竭力忍耐著咬牙切齒。

過了許久,他才一字一頓地反駁:

“就算這裡有樹,也無法證明縱火犯就是通過繩梯和樹進入的。”

“冇有證據,這些隻是你的臆測罷了。”

竇澈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呂光的嘴硬,轉身找來一把刷子,仔細清理地麵上一段段木炭。

所有人的眼光都被竇澈的動作吸引。

原來他們以為牆邊散落的粗壯木材,不過是縱火犯使用的引燃物。

現在看來,這些木材實際上是遭大火焚燒後的觀賞樹木。

竇澈一邊刷去木頭表麵的碳灰,一邊解說:

“各位一時未能看出這些樹乾,也是情有可原。”

“金陵後院多植杉樹,這類樹木質地疏鬆,生長迅速,枝葉茂盛,是庭院裝飾的首選。”

“正因為木質疏鬆,故在大火中極易燃燒,輕易折斷成數截,失去原有的形態。”

隨著竇澈的解釋,呂光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連聲附和:

“對,對對對——”

他頻頻點頭,先前臉上的傲慢與不滿早已蕩然無存。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忽視了那些樹木。”

“你這狡猾之徒,後院竟有這樣一棵樹,居然也不據實稟報,實在是狡猾至極!”

在眾人注視下,呂光因麵子掛不住,竟轉而訓斥起店小二。

看到呂光如此缺乏擔當,周圍的人眼中皆流露出微妙的神色。

同時,竇澈那裡也發現了關鍵線索。

“找到了!”

竇澈手中舉起一根人腿粗細的木樁,經過清理後的樹木表麵赫然現出兩條深深的勒痕。

根據勒痕表麵碳化的程度判斷,正是火災發生前不久形成。

鐵一般的證據就在眼前,開濟和呂光再也無法抵賴,隻好藉故重新審理此案,匆匆鑽入馬車,狼狽地離開了現場。

望著兩人倉皇逃竄的背影,竇澈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走向剛剛被釋放、仍呆立原地的店小二。

而另一邊馬車上,開濟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

他狠狠瞪了一眼火災現場方向,眼中閃爍著冰冷的怨恨。

但他口中所說的話,卻將矛頭指向郭桓:

“郭桓這傢夥多此一舉,還讓我們替他收拾殘局。”

說著開濟看向身旁端坐的呂光,語氣忽然變得異常親切:

“啟明呐,這件事的後續處理就全仰仗你了。”

“畢竟……你可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嘛!”

呂光聽罷,苦笑著擺擺手。

“尚書大人萬勿如此說,這樣的事情我怎能去找太子殿下幫忙?”

“再者,舍妹隻是太子側室,我算不得太子的小舅子。”

呂光這番話聽起來誠懇真切,對自己身份的認識也頗為準確。

但在開濟心中,卻暗自發笑。

此刻,你知道自己不是太子的正牌小舅子了?

當初瓜分利益的時候,為何不說這樣的話?

真以為我們看重的是呂本?

一個去世將近兩年的太常寺卿,若非考慮到你姐姐是太子側妃,怎會讓你在我們的買賣中分一杯羹?

儘管心裡這般腹誹,但表麵上,開濟做得滴水不漏。

隻見他豪邁地揮了揮手,佯裝大度地說:

“哎呀,啟明兄言重了。”

“想當年令尊大人擔任刑部尚書時,鄙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文書罷了。”\"

“若非承蒙令尊提拔,鄙人焉能有今日成就?”

“我所言之意,並非要你去求助太子,而是相較而言,在郭桓那裡,你的身份較我更為便利。”

“你也清楚,他為人素來固執,若非如此,也不會做出這般縱火之舉。”

目睹呂光低頭默然,開濟接著循循誘導:

“當然,也不是讓你去說服太子殿下寬恕,隻是太子殿下胸懷仁德,此事若讓他知曉,恐怕會讓太子殿下陷入兩難境地。”

“因此,我們身為臣子,應儘力替太子殿下遮掩此事。”

呂光在飲下開濟一番甜言蜜語後,終是遲疑地點頭讚同。或因真心信服開濟的話語,或是草原豐厚的利益誘惑使他內心動搖。

兩人悄然乘坐馬車,徑直來到了郭桓府邸。

“哈哈,開兄親臨寒舍,真是令郭某倍感榮幸啊!”

郭桓在待人接物方麵確有一套,麵對呂光時,他特意避開表字或官職,而選用更親近且尊貴的稱呼“國舅爺”。

儘管按常規,當朝國舅爺應為馬皇後的兄弟,但鑒於朱標地位穩固,加之郭桓有意為之,這一聲稱呼足以令呂光心中竊喜,但他表麵上卻裝出惶恐之態,連連擺手推辭。

“國舅爺何必過謙,待太子殿下繼承大統之日,中宮皇後之位,還不是您姐姐的囊中之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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