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曾泰,你如何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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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無可奈何,隻得用寬大的官袍袖子捂住口鼻,緊跟在曾大人的身後巡視考場。

不得不承認,此次巡查十分必要。

當一群考官浩浩蕩蕩走過每間考棚後,人心漸漸安定下來。

儘管大部分人勉強提起筆墨,卻仍是心不在焉,

但總算是不再像先前那樣混亂不堪。

一場大亂就此無聲化解,

考官們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們對此後的局麵也隻能做到如此,

對於考生們受影響的心態及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他們同樣束手無策,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考生強撐答題。

在一群坐立不安的考生中,

竇澈穩坐考棚之內,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揮毫疾書,宛如鶴立雞群,格外醒目。

“曾大人,您看那個人。”

竇澈的獨特姿態自然引起了考官們的注意。

當這位曾大人將目光投向竇澈時,

第一眼看到的,正是竇澈捂住口鼻的那塊白巾。

“拿出來。”

竇澈一愣,愕然抬頭。

這是何意?

正當他在那種獨特領悟狀態中筆耕不輟,陶醉於那份無比清醒的心境時,

突然一隻大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若非竇澈還記得自己正在參加科舉,

恐怕他就會下意識地擰斷這隻手了。

抬頭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鐵青的臉龐。

好傢夥,這氣勢驚人,有冇有考慮過出演包青天,藉此揚名立萬?

竇澈抬頭並未言語,旁邊的眾人誤以為他是被嚇得發懵。

當即,旁邊的副考官厲聲喝道:

“這位是主考官曾泰曾大人,趕快把你手中的東西交出來!”

聽聞此名,竇澈才恍然大悟。

竇澈遞出自己的毛巾,邊遞邊仔細打量著眼前之人,原來是他!儘管竇澈對他頗為熟悉,並非因他名字與前世某熱播劇中的角色相同,而是因其仕途一路順暢,遠勝劇中人物。這位現任太常寺少卿,暫任戶部尚書的曾泰,是現今六部尚書之中,唯一一位同時受到太子朱標的讚譽及太祖朱元璋評價為學識深厚、行事公正之人。能得到兩位如此高度評價,足見其德才兼備。

曾泰並未留意竇澈審視的目光,接過毛巾後展開詳查,待確定毛巾上並無夾帶作弊的小抄後,他的注意力轉移到毛巾上那塊濕黑的部分。

“你是用濕毛巾抵擋濃煙?這種方法可行嗎?”竇澈點頭確認。曾泰立即指示副考官:“馬上給每位考生髮放濕毛巾,讓他們捂住口鼻參加考試!”待副考官領命而去後,曾泰再度看向竇澈,眼中已滿含讚賞。

竇澈鎮定自若地重浸毛巾,繼續答題,曾泰見狀,不禁輕歎:“這正如麋鹿奔馳在側而不瞬目,此子頗具古君子之風。”副考官隨聲附和:“正是,我方纔回想,他似乎是唯一一個始終保持冷靜,自始至終穩坐考號內答題的考生,足見其胸有成竹。”

曾泰微微一笑,帶領眾人繼續巡查考場一圈後,並未返回大堂,而是站在考場中央,凝望著竇澈所在的位置,直至一刻鐘後,濕毛巾分發到所有考生手中,考場內連綿不斷的咳嗽聲明顯減弱。此刻,先前派出的副考官疾步歸來,手中托盤中是同樣浸濕的幾條毛巾。

“曾主考,諸位同僚,大家也用濕毛巾遮擋一下吧。”眾人紛紛拿起毛巾,當濕潤的毛巾覆在口鼻之上,原本炙熱難耐的鼻喉瞬間舒緩下來,眾人臉上都不約而同露出釋然的笑容,紛紛轉向竇澈的方向。

曾泰言語簡練,向來嚴於律己,能對他人的穩重表現給出肯定已屬難得。儘管他沉默寡言,但其他主考官紛紛表達讚美之意。“這一屆考生真是不幸,外麵究竟發生了何事,竟能引發如此大火?”“誰能知曉?似乎是酒樓起火,可憐這些考生運氣不佳。”另一考官感歎不已,對考生們深感惋惜。

然而,剛去送毛巾的考官不同意這種看法:“這話不對,同樣是考生,為何這位甲列十六號就能安坐答題,毫不受外界影響?”他接續道,“考生的才學固然重要,而定力同樣不可忽視。尋常人縱有十成功力,一旦陷入恐慌,恐怕也無法完全展現,反觀曾大人寬容,甘冒風險,允許考生回座答題,若按規矩處理,這些人早已因擾亂考場秩序被取消資格、公示懲戒了。”

這位副考官雖在褒揚竇澈之際巧妙地抬舉了曾泰一把,卻未能逃過眾人的眼睛。曾泰依舊麵色嚴肅,不為所動,其他人則心領神會,相繼附和:“曾大人曾得到陛下和太子的高度評價,仁義品質昭然若揭。若所有考生都能像這位考生般從容不迫,曾大人也不必承受這般重壓。”

此時,有考官的言論引發了另一位考官的不滿,後者正是最初質疑曾泰的那位。“笑話,你看那位考生的應對方式——能在濃煙滾滾中專注答題,且在第一時間想到用濕毛巾掩住口鼻防止咳嗽,這份機警和沉穩,若入仕途,必定平步青雲,豈是普通人所能比擬?”

眾人一片讚同之聲:“曾大人,我認為無論此子考試成績如何,都應破格錄取,單憑這份泰然自若的氣質,就足以勝任秀才之位。”或許正是因為竇澈的濕毛巾之舉在某種程度上挽救了這次縣試,一位考官突發奇想,提議曾泰考慮破格錄用竇澈。

話音未落,卻遭到曾泰冰冷堅決的迴應:“不可!”他麵容嚴峻,“既然皇上任命我為主考官,我就必須負起責任。不論誰有何種功勞,在這裡,他們就是考生,選拔以才學為準繩!若諸位欲破格提拔,請先稟報當今聖上罷免我這個主考官,那時各位儘可自行其是!”

這番話語如寒冰般擲地有聲,令眾多副考官麵麵相覷,提出建議的副考官更是臉色尷尬,一時無言以對。許久後,他隻好自我解圍:“唉,我隻是擔心遺漏人才,造成遺憾罷了。既然曾大人堅持原則,那本官自然遵命。”

曾泰心中冷笑,再次轉頭以鷹眼般的眼神掃視全場。官場中,每一言一行皆蘊含深意,有時看似目標相同的兩句話,實則含義迥異。就比如剛纔那兩位副考官,前者真心讚揚竇澈並順勢推崇曾泰;後者表麵看似重視竇澈,主張破格錄取,實則包藏禍心,意在針對曾泰這位主考官。\"

曾泰目前在朝廷中的處境並不理想,在今年三月之前,他還隻是一名鬱鬱不得誌的秀才。然而,自從他的名字進入朱元璋視線,就被迅速提拔為代理戶部尚書。在胡惟庸垮台,丞相職位撤銷後,戶部尚書實際上已是僅次於皇權的存在,甚至在六部尚書中地位穩固,居於前茅。

或許是由於提拔速度過於驚人,連朱元璋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遂又授予曾泰太常寺少卿的正式職務。即便如此,曾泰的快速晉升仍引起了許多官員的不滿,尤其是將戶部視為自家勢力範圍的郭桓,更是時刻覬覦將曾泰拉下馬。因此,曾泰在外保持著冷漠無情的形象,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授人以柄。

就如同剛纔的情形,表麵上看那位副考官似乎惋惜人才流失,希望網開一麵,但在曾泰看來,一旦開了這個口子,次日他的奏章將在奉天殿堆積如山,屆時不僅自己身陷困境,那個年輕人可能會被剝奪尚不存在的功名,並且永遠不得再參加科考。

這,即是官場上波譎雲詭的潛流暗湧。

目睹曾泰毫不動搖的態度,身後那位副考官不禁無奈地輕歎一聲,隻能駐足原地,眼巴巴地看著今日的考試走向尾聲。

童生試分三場舉行。

今日不過僅是首戰。

待竇澈狼狽不堪,唯有嘴角尚存一抹雪白走出考場之際,

隻見遠處一輛華麗馬車旁,

站著一位身高不足一米,腰圍卻逾一米二的小胖子,他滿臉焦慮地緊盯著考場大門。

“竇舅舅!竇舅舅!”

此刻天色漸晚,加之考場整日煙霧瀰漫,走出考場之人無不麵色黝黑。

小胖子辨認不清,情急之下躍上馬車,揮手高聲呼喊。

“彆喊了,彆喊了!”

麵對這個外形獨特的小胖子,竇澈徑直走近,一把將其提起放下。

“我說小胖子,怎是你獨自前來?”

“你父親和師姐呢?”

望著眼前竭力擺出一副小大人模樣的未來明仁宗朱高熾,竇澈忍俊不禁。

雖眼下他纔剛剛年滿五歲,但其魁梧的體型已初露鋒芒。

“小胖子,你怎麼來了?”

竇澈因一天煙燻,索性抱起朱高熾坐在馬車前座,深深吸入一口新鮮空氣,繼而捏著小胖子的耳朵詢問。

“你來接我,跟父母打過招呼了嗎?”

朱高熾齜牙嬉笑答道:

“冇呢,王府裡的仆役說貢院失火了,我這才急忙趕來看看。”

“竇舅舅,幸好您冇事!”

竇澈輕輕拍了拍小胖子的腦門,接著困惑地問起:

“你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嗎?”

朱高熾搖頭表示不知:

“不清楚,應天府已將那家酒樓查封,聲稱待童生試結束後再行調查。”

竇澈未予迴應,隻是點頭示意,旋即揮動手中的馬鞭。

馬車加快速度向燕王府駛去。

竇澈並未察覺,在道路一側,

一名肥胖的身影正仔細地審視著他。

確認竇澈滿臉黑灰後,胖管家滿意地點點頭,返回府邸向郭桓稟報。

暫且不論郭桓得到確切訊息後如何安心。

接下來的日子裡,竇澈按時參加考試,按時離場。

直至最後一場考試結束,

竇澈走出貢院,眺望遠方血紅的夕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此次考試可謂一波三折,

幸而,總算還算順利過關。

“竇澈!”

竇澈聽見一個熟悉的嗓音呼喚。

轉身一看,正是朱明月正朝他揮手,笑容燦爛。

看見這張久違的美麗麵孔,竇澈心頭一陣悸動,

快步來到朱明月身邊,下意識欲牽起她的手,卻又僵住。

最終,他隻是拍了拍朱明月的頭頂。

“又拍我頭!”

朱明月噘嘴抗議,衝竇澈齜牙咧嘴。

竇澈笑著,拉朱明月上了馬車,揮鞭策馬,馬車便轆轆向前駛去。

“竇澈,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呀?”

“接下來?還冇想好。”

“那明天我們進城玩怎麼樣?”

“明天的話,明月,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如何?”

隨著竇澈與朱明月你一言我一語,逐漸遠去身影。

貢院之內,正廳之中。

曾泰麵對眼前堆積如山的考卷,轉身對一眾副考官宣佈道:

“諸位同仁,我等取材,全憑公正。”

“試卷謄抄、彌封,唯纔是舉。”

“諸位,請開始評閱吧!”

隨著曾泰一聲令下,眾多考官紛紛投入試卷評閱工作。

本次考試,變故迭出。

尤其是在京畿重地,天子腳下,

更加要求審慎行事。

否則,為何區區童生試,竟需由太常寺少卿兼代理戶部尚書親自主持?

“筆跡潦草,點!”

“文理不通,豎!”

“文中出現兩次‘然’字,疑似做記號,叉!”

圈點勾畫,五個符號被各位考官運用得爐火純青。

隨著時間推移,批閱過的試卷逐漸堆積至曾泰案頭。

越是往後,考官們的評判愈發隨意。

他們在評閱的同時,不禁議論起此次考試的各種問題。

“想不到,聚美樓竟然被燒了,據說第二天老闆就投了秦淮河。”

“自作自受,一場大火不僅毀了整個聚美樓,還殃及周邊民居,即便不投河,也得賠得傾家蕩產。”

“真是惋惜,聚美樓的招牌活燒鱘魚今後怕是品嚐不到了。”

“還惦記你的魚呢,這次若不是曾大人臨危不亂,加上甲列十六號那位考生用濕布捂口的方法,一旦貢院發生群體傷亡,咱哥幾個隻怕就要在菜市口享用斷頭飯了。”

此言一出,眾考官紛紛點頭讚同,

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惶恐之色。

當考官本是美差,卻不料遭遇如此變故。

若非曾泰當機立斷將考生們趕回考舍,

以及那位提議用濕布遮口過濾煙塵的考生,

無論是考生集體衝擊貢院大門,還是導致大量人員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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