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帶我來此有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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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豐笑得臉上的皺紋綻放成菊花,手中捧著一把小巧的紫砂茶壺,連連點頭確認。

“是真的,公主殿下,即便皇上不開口,我們也必須搬走了。”

“這一屆庶吉士已完成學業,待殿試結束後,新一批進士便會搬進來。”

聽聞此言,朱明月的心略微安定下來,卻又不放心地追問:

“你們打算搬到哪兒去?”

麵對愁眉苦臉的竇澈,張三豐狡黠地笑了笑,搖搖頭。

“嘿嘿,老道我可以去道篆司,但竇小子的去處我就不知道了。”

“要不公主殿下,你幫他找個住的地方?”

朱明月眼神一亮,立刻低頭認真思考起來。

張三豐則在一旁悠然自得,全然不顧竇澈投來的求助目光,

獨自悠閒地品著茶水,笑容燦爛如月牙。

身為局外人的張三豐,尤其是這位已近二百歲高齡的老者,

一眼便看出這位深受皇室寵愛的壽春公主,不知何時對竇澈產生了某種難以言表的少女情愫。

這倒也不奇怪。

鑒於朱元璋的獨特出身,明朝的駙馬不同於前朝宋氏僅具表麵虛名,

明朝的駙馬地位顯赫,可位居高位。

比如安慶駙馬歐陽倫,一個出身平民的駙馬都尉,

如今巡察川陝地區,手持符節,實權在握,可調兵遣將。

倘若竇澈真能與壽春公主喜結良緣,對竇澈來說無疑是百利而無一害。

然而……

張三豐瞥了一眼竇澈,見他臉上流露出的手足無措和茫然無知,

不禁在心裡默默搖頭。

這小子,尚未察覺啊。

不過不必著急,歲月尚長。

“對了,我有個地方適合你居住!”

“跟我來!”

兩位當事人並未覺察張三豐心中的盤算,

反倒是朱明月靈機一動,不由分說地拽著竇澈跑出了房間。

幾個轉折之後,

他們竟然來到了魏國公府邸。

“徐伯伯!”

“壽春?還有竇先生?”

見到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徐達一頭霧水。

“徐伯伯,您不是想收竇澈為徒嗎?”

“正好他被父皇逐出翰林院了,不如這樣,您乾脆收他為徒吧?”

徐達嘴角微微抽搐,與竇澈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位老謀深算之人僅憑一個眼神,便迅速達成默契。

有些事情確實不必對朱明月說得太清楚,

更何況這種送上門的好事,徐達自然不會錯過。

徐達滿臉笑意地看向竇澈,

“既然如此,竇先生暫且屈尊住在本府吧。”

“至於拜師一事,不急,慢慢來。”

徐達深知,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竇澈是否有拜師之意,

他都不能過於張揚地接納竇澈。

竇澈與皇上的賭約,身為百官之首的他介入其中實為不智之舉。

但他完全可以藉此機會,先行確立師徒關係。

最終,無論這場兒戲般的賭約勝負如何,他這個徒弟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電光石火間,徐達已洞悉一切,

立即熱情洋溢地牽著竇澈,親自為他安排房間及仆役。

看到徐達如此熱忱,竇澈也毫不扭捏,

反正目前他無處棲身,舊宅因種種原因尚未裝修完畢,

此刻能入住魏國公府,對竇澈而言反倒更為適宜。

在徐達的默許下,魏國公府上下都知道,未來的公子爺已然收下了心儀之徒。

一時間,眾人紛紛圍著竇澈忙碌起來,

不出一個時辰,竇澈便住進了寬敞的兩進左跨院。

“你就先在這裡住下,明日我再來看你。”

看到竇澈毫不猶豫地住下,朱明月心中大石落地。

眼看天色已晚,縱然朱明月再大膽,也不敢夜不歸宿,\"

反覆叮嚀幾句後,朱明月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魏國公府。

而竇澈在安頓好一切後,步入了徐達的書房。

見竇澈一臉莊重地前來致謝,徐達毫不客氣地邀他就座。

待茶水泡好後,徐達才緩緩探問:

“大明建國十五載,能讓皇上怒不可遏卻按捺住動手念頭的,你是唯一的一個。”

“我知道你不屑於向皇上低頭,那就隨我加入北軍吧。”

“明年便是北伐之際,大丈夫應當持劍立功,正逢你建立不朽功勳的大好時機!”

竇澈並未給出明確的回答。

徐達並不急於求成,隻是隨意囑咐了幾句後,任由竇澈自行安排。

竇澈亦不再忸怩,就在魏國公府光明正大地住了下來。

不得不提,徐達無論是在軍隊管理還是家族治理上,都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嚴謹。

竇澈入駐魏國公府之事,竟未泄露半點風聲;然而,竇澈被免職的訊息,卻是以正式詔令的形式昭告天下,頃刻間,整個金陵城無人不知此事。“妙哉!太妙了!”

這是郭桓近期內首次流露出如此暢快的笑容,他手握邸報,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樂此不疲。

當日大朝會上,十幾名官員聯袂支援竇澈,卻被太子暫且擱置,不予表態。這讓郭桓心頭一緊,擔憂太子是否已察覺對自己不利的情況。而今看來,當初的謹慎之舉實屬明智。

如今,那個竇澈已被革職削爵,淪為一名普普通通的賤民。這讓郭桓心中的石頭落地,那曾籠罩侍郎府多時的陰霾再度被歡快的笑聲驅散。“老爺,還是您技高一籌啊!”

身邊的李管家傷口尚未癒合,卻馬屁如潮般湧來:“您隻是略施小計,那竇氏小兒就吃了這麼大虧。”

郭桓得意地撫著鬍鬚,嗤笑道:“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兒罷了,居然以為能攀上太子這條船。”

“太子對他親近,不過是因其解了皇後的毒而已。他還以為太子會出手,保住他的烏紗帽?”郭桓斜睨一眼,追問:“那小子現在應該已經搬離翰林院了吧?”

李管家連連點頭:“老爺高瞻遠矚,聖旨下達當天,他就灰頭土臉地搬走了。據咱們在翰林院的眼線彙報,他隻背了個小包袱,不知現在躲在哪處破屋簷下瑟瑟發抖呢。這種靠諂媚得寵之徒,有這樣的下場也是活該。”

李管家趁勢進言:“依老奴看,咱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派幾個可靠的人手,直接解決了這個竇家的小子,一了百了。”

郭桓聽著李管家充滿殺氣的話語,內心也有所動搖。畢竟,“趁他病,要他命”乃官場上顛撲不破的法則。然而,經過一番糾結,郭桓終究還是惋惜地歎了口氣,強忍住誘惑,放棄了這個念頭。

“罷了,最近還是算了,彆再惹是生非了。”郭桓憤然道。

他並非輕易放過竇澈,而是因為他此刻揹負著足以壓垮整個侍郎府的钜額債務。當前重中之重,是順利完成此次邊關走私,填飽身後那群猛虎惡狼的胃口,維繫住自己的龐大關係網。同時,他要用此次所有的利潤,償還那筆高達八千八百萬的钜額債務。

毫不誇張地說,這筆債務足夠他連續償還七八年,而首年的還款額度最大,也最為關鍵。唯有這一次果斷全額償清,以後才能安穩地繼續走私活動。

在如此重大的事情麵前,無論他對竇澈有多深的恨意,都必須給白花花的銀子讓道。否則,一旦債務曝光,不僅是他頭上的烏紗帽,連他的九族都將陪他一同赴死。

於是,在權衡利弊後,郭桓隻能放棄這個誘人想法。然而,李管家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他先前的提議並非全為郭桓考慮,其中也有自己的私心。

李管家始終不確定雷老虎是否真的死去,若其尚在人世且落入竇澈手中……

想到此處,李管家不禁打了個寒顫。斟酌片刻後,他仍忍不住內心的恐懼,試探性地勸說:“老爺,真的暫時不動竇澈了嗎?他和淮西勳貴之間的關係可不一般啊。”

對於李管家的隱晦提醒,郭桓則翻了個白眼,不悅地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朝廷之事不能隻看錶麵,你以為那些勳貴家的紈絝子弟為何會與一個江湖郎中攪在一起?還不是因為我給的那筆銀子!再者,他拉攏的不過是些紈絝子弟,真正能在朝堂上說得上話的公侯,又有誰會把他竇澈放在眼裡?你看,他被免職後,有幾個公侯出來替他說話?真是愚不可及!”

訓斥完李管家後,郭桓頓感舒暢許多。他飲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下令:“安心吧,我不會放過那個小子的,但任何行動都要等到商隊回來之後。這纔是我們在朝堂立足的根本!隻要這次商隊安然歸來,穩住了那些同僚,對付竇澈不過是易如反掌!”

郭桓信心滿滿。作為純粹的文臣,他看待朝堂風雲的標準極為簡單——官位的高低。因此,在目睹竇澈失勢之後,他自然而然認為竇澈已喪失與其抗衡的資格。

於是,郭桓隨意地指示道:“行了,你下去吧,記住,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嚴密監視商隊中的一切情況,確保萬無一失,你要親自去盯著。再過幾天就是殿試,屆時朝廷將舉行掄才大典,舉國矚目。待到新科進士出宮那晚,整個金陵城必將歡騰一片。屆時,你便帶著商隊悄然離開金陵,一路向西,直奔草原!”

郭桓說到此處,目光炯炯地盯著李管家:“你放心,這次我們隊伍中有一位實力強大的新成員,他有能力保證你的安全。”

直至這天清晨,朱明月匆匆趕來,不由分說拽著竇澈出門。“快點快點,今天有好戲看。”竇澈一頭霧水。

今日的朱明月身穿一身儒雅書生裝,頭上還戴著文人方巾,即便打扮成男裝,她那千嬌百媚的氣質依然難以遮掩。在朱明月的帶領下,兩人一路來到奉天殿。

沿途守衛的禁軍將領們在見到朱明月後,皆下意識低頭避讓,並不敢有任何阻擋。朱明月性格直率潑辣,多年以來深受皇上和皇後的寵愛,在皇宮之中除了少數特殊區域外,幾乎不受任何限製。而竇澈更是名聲在外,憑藉超凡入聖的醫術救了皇後性命,甚至敢於當麵與皇上針鋒相對。這些禁軍都是人精,自然不會傻到去阻攔竇澈。

更何況,皇後的貼身玉佩此刻正掛在竇澈腰帶上,這意味著竇澈出入皇宮各門暢通無阻。

於是,竇澈和朱明月就這樣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奉天殿前。不過,他們也隻能在此止步。

奉天殿內,眾多進士們正埋頭答題,筆耕不輟。在那巍峨的九級台階之上,朱標正端坐於龍椅側旁,神情肅穆地注視著這場朝廷選拔人才的大典。

不可否認,朱標確實是將禮賢下士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即便在這莊重的殿試場合,他也保持著謙謙君子的風範,甚至在審閱考卷時,都不忘放慢腳步,以示對考生的尊重。

“你帶我來此有何用意?”竇澈挑眉,“難不成是想看我兄長如何禮賢下士?”

“依我看,此刻坐在此處的本該是你父親纔對。”朱明月手中搖晃著一把扇子,無視深秋已至的寒意,嘩地一下展開扇麵,輕扇幾下,繼而道:“還不是因你官職丟失,怕你心中抑鬱難舒。”

“你看那些人,其中不乏四旬以上的老者。”她指了指人群,“他們中即便最為出眾的,最終也不過與你同等官階,所以,不必為此鬱鬱寡歡。”

至此,朱明月輕輕拽了拽竇澈的衣袖,竇澈這才領悟到朱明月的深深關切。自遷居魏國公府以來,竇澈內心始終籠罩著一層陰霾。

究其根源,他在思索是否該拋開一切,遵從徐達的建議從軍,抑或是遵循張三豐的指引,繼續與老皇上的賭約。這兩條道路雖看似走向不同,但實際上並無妨礙竇澈與朱標一同勵精圖治,不過是抉擇方向的差異罷了。

正因為此,竇澈遲遲未能做出決定,而這番猶豫掙紮被朱明月看在眼裡,誤以為是他因丟官而心情沮喪。因此,今日朱明月煞費苦心,不惜女扮男裝,也要帶他來到奉天殿一觀。

朱明月深知,即使她深受寵愛,私自來至奉天殿這般重地窺探,亦會遭受責罰。然而,少女的心思加上她對竇澈那份深深的愧疚,讓她甘願冒此風險,隻為幫助竇澈排遣內心的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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