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收穫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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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夜晚,藥香撲鼻,炭火如星。

一位無雙國士與未來的帝王,共論天下大勢。

讓他有種月下追韓信,風雪訪諸葛的感慨。

但現在,身份已被老四識破,他和竇澈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

朱標能察覺到竇澈眼神中的陌生和疏離,卻無能為力。

隻能看著竇澈再次行禮,淡淡地說:

“太子殿下安康。微臣今日勞累,不便侍奉太子殿下。”

“微臣告退。”

說完,竇澈未等朱標迴應,退後三步,轉身離去。

朱標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張三豐。

隻見張三豐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微微搖頭,隨後跟上竇澈,伴著兩盞搖曳的燈籠,消失在走廊儘頭。

“大哥,大哥怎麼了?”

看著朱標失落的樣子,朱棣意識到自己可能做錯了事,小心翼翼地問。

朱標歎了口氣,搖頭不語,轉身再次走進坤寧宮。

另一邊,走向翰林院的路上。

竇澈與張三豐並肩而行,沉默無言。

許久後,翰林院近在眼前,兩名太監引路,將燈籠交給竇澈二人,躬身退下。

竇澈這才慢條斯理地說:

“老道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的身份?”

張老道像撥浪鼓般搖頭,連連否認:

“冇有,絕對冇有!老道士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進皇宮,怎麼認得太子長啥樣?”

“竇小子,你得相信,老道士是堅定站在你這邊的。”

竇澈歎了口氣,對老道士的話信了九成。

不過朱標身份暴露,他聯想到老道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老道士,你不是張鬆溪,是張三豐吧?”

張老道無辜地聳聳肩:

“我冇像朱家小子那樣故意瞞你,是你自己猜錯了。”

“不怪老道士。”

竇澈嘴角一抽,明白這是自己愚蠢,不能怪彆人。

那天張老道差點說出身份,是他信誓旦旦地猜錯,才讓張老道閉口不言。

於是竇澈明智地將此事放下,無聲地歎了口氣。

提起燈籠,搖搖晃晃地走向翰林院的小院。

見竇澈似乎已放下此事,張三豐暗暗鬆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經過一個月的朝夕相處,張三豐視竇澈為知己。

畢竟,任何人都無

張三豐搖頭,未竟其言,竇澈卻已笑出聲,無所謂地迴應:

“道長,你覺得我會缺銀兩嗎?”

張三豐毫不猶豫地答道:

“不會,不說你那治病救人的本事,單論你的悟性,不論從事何業,都能成為頂尖人物。”

“金錢對你而言,不過是浮雲罷了。”

“那你覺得我會在乎地位嗎?”

“更不會,我看出來了,你心中並無士農工商的等級觀念。”

“隻要你肯在一處深耕,三年之內,不論教人耕作還是懸壺濟世,你都將受人敬仰,成為一方的恩人。”

“這就對了,對吧?”

竇澈攤開雙手。

“我不缺銀兩,也不稀罕地位,為官一任,隻為實現抱負。”

“即使我能改變大明的現狀,也需要統治者的全力支援和信任。”

“否則君臣猜疑,行事受限,我為何還要留在這裡?”

“難道是為了那年年發放的微薄俸祿?”

張三豐頓時語塞。

大明官員的俸祿已成為笑柄。

陶淵明當年說不為五鬥米折腰,隻是誇張的表達,但在大明,有些官員的俸祿甚至不足五鬥米。

更諷刺的是,這些俸祿有時隻有五成或七成是實實在在的糧食和銀錢,其餘不過是空洞的寶鈔。

在這樣的背景下,為官求祿成了笑話,正如竇澈所說,為官隻是為了實現抱負。

張三豐一時無言以對。

竇澈揮揮手,打了個嗬欠,慢條斯理地說:

“得了,早點休息吧,道長,今天真是累壞了我。”

“還不知道皇帝賜的宅子何時能入住,如果時間長,不如直接換成銀子。”

“到時候在武當山上,你幫我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我照原樣蓋一棟。”

看著竇澈消失在房內,張三豐想了想,忽然釋然一笑,一句話不說,徑直回房睡覺。

然而,當竇澈二人沉入夢鄉時,坤寧宮裡,朱標麵色陰沉地坐在床邊,看著慢慢喝著牛奶的馬皇後,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聽完朱標的敘述,馬皇後看了看一旁臉色鐵青的朱元璋,又看了看縮著脖子,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的四子朱棣,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馬皇後真切地感到,這個家冇有自己就要散了。

自己隻是病了幾個月而已。

現在卻眼看父子反目,人才流失。

而且據朱元璋說,朝廷上還在醞釀一場不遜於胡惟庸案的大案。

換作彆人,久病初愈,聽到家中家外連續出這麼多事,恐怕早就再次昏倒了。

但馬皇後是馬皇後。

儘管現在四肢無力,無法下床,但她的精神卻異常振奮。

她一飲而儘瓷碗中的牛奶,抬頭看著馬皇後清楚地意識到,現在她不能倒下。

這個家還需要她支撐。

把碗交給身邊的宮女,馬皇後拉過朱標,輕聲說:

“標兒,娘不得不說,這件事你確實做錯了。”

“待人以誠,既然你知道竇先生是一位不畏強權,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名士,就不該隱瞞身份,用這種方式接近他。”

“你從小讀書,應知‘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禮賢下士,真誠待人,彆擺出太子的架子,這纔是你吸引人才應有的態度。”

馬皇後話音剛落,朱元璋立刻不高興了。

“依我看,標兒就是被你教得太溫和了,所以那個竇小子纔會如此傲慢。”

“按我的脾氣,就應該把那小子綁到翰林院……”

“重八!”

見馬皇後眉頭一皺,朱元璋下意識地閉上了嘴,揹著手低聲嘀咕,但最終冇有發表意見。

馬皇後對此並不介意,轉過頭繼續對朱標說:

“娘不多說了,如何與人相處,你自己慢慢體會。”

“娘隻想告訴你,如果你想讓竇先生成為你的諸葛亮。”

“就要有劉備三顧茅廬的勇氣。”

“至少你要拋棄之前的做法,以朱標的身份,真心實意地與竇先生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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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開朱標和朱棣兄弟倆各自心事重重地離開坤寧宮不提。

次日清晨,竇澈還在夢鄉中,就聽見門外砰砰的敲門聲。

“快起來,竇小子!”

“這樣天亮了還賴床,可不是養生之道。”

“老道,上個月也冇見你這麼嬌氣!”

竇澈打開門,揉著惺忪的眼睛,打著哈欠,一臉不耐煩。

張三豐卻嘿嘿一笑,毫不介意自己打斷了他的好夢。

一把拉住竇澈的胳膊,半強迫地將他拖到院子裡。

他在竇澈麵前擺起拳架,笑著說:

“你有福了,竇小子,老道我修煉數十載,才創出這一套拳法。”

“早晚各練一次,既能修養身心,延年益壽,又能殺敵立功,千裡之外克敵製勝。”

“如果不是老道良心發現,覺得欺騙你這麼久實在不應該。”

“這套拳法,我不會輕易傳授給你!”

“看好了!”

話音剛落,張三豐提起膝蓋,緩慢起動。

竇澈看著張三豐仙風道骨的姿態,猛然一驚,雙眼瞪得滾圓,再也冇有一絲睏意,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動作。

張三豐都這樣說了,竇澈怎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拳法?

這分明就是後世眾所周知的太極拳!

隻是這是張老道創造的,具有實戰能力的早期版本。

這樣的秘傳拳術,張老道毫不猶豫地打出來。

竇澈自然不會辜負張老道的一片苦心,跟在他後麵模仿。

一招一式,頗有章法。

一套拳打完,張三豐正想說什麼,卻發現竇澈心隨手動。

彷彿旁若無人,完全按照他的動作,原封不動地打了一遍。

這一幕讓張三豐瞪大了眼睛,甚至下意識地揉了揉眼角的眵目糊。

他知道竇澈悟性極高,但冇想到竇澈的悟性不僅體現在書本上。

張三豐很清楚,這套他鑽研了十幾年的拳法,不僅僅是模仿動作就能學會的。

無論是步伐,呼吸的節奏,還是腰部和跨部的協調方式。

這些都需要大量的練習,才能融入本能。

尤其對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來說。

要學他的太極拳,非十年苦功不可。

這就是為什麼在過去的一個月裡,張三豐一直冇有演示過這套拳法。

就算他知道竇澈的悟性超凡,但身體素質的提升並非一蹴而就。

要達到眼到手到,手到心到的境界,還需要長時間的訓練。

然而,張三豐萬萬冇想到,之前看起來毫無武術基礎的竇澈,僅僅跟著練了一遍,就能打出他的七八分精髓。

尤其是他,甚至能看到竇澈每打出一拳時,全身每一處細微的肌肉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他整個人身上竟然發出一陣類似虎嘯雷鳴的聲音。

這樣的變化讓張三豐張大了嘴巴,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自己已經高估了竇澈,但竇澈的表現還是讓他驚訝不已。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冇料到,眼前這青年的天賦竟強悍至此。

不,這已超越了天賦的範疇。

這小子,徹頭徹尾是個異類!

張三豐的眼角瘋狂抽動,他首次意識到,竭力勸說這小子入仕或許並非最佳選擇。

這傢夥應該隨自己修道。

或許,他還能見證這小子飛昇的那一天。

竇澈全然不知,張三豐已在腦海中構想他成仙的景象。

隨著肌肉骨骼的輕微爆響,竇澈的動作愈發自如。

起初隻是模仿張三豐,而現在每一拳每一腿,都逐漸調整至適合他自身身體的狀態。

竇澈隱約感到,腦海中、體內,有種積蓄已久的力量欲噴薄而出。

這種感覺對他而言並不陌生,每次靈感迸發都有類似體驗。

但這次,這種感覺在關鍵時刻戛然而止,彷彿隻剩一層薄薄的障礙,卻總差那麼一點點。

這種感受讓竇澈難以言喻的不適。

隨著他彆扭的一拳打出,竇澈猛然從那種狀態中清醒過來。

怎麼回事?

竇澈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手掌。

以往的領悟過程如同江水東流,一瀉千裡般暢快,而此刻卻感受到層層阻隔。

往常耳邊常響起的金鳴玉音,這次卻未曾出現。\"

竇澈直覺認為,這源於自己在這方麵底蘊的不足。

他抬頭望向張三豐,隻見他一臉挫敗地坐著。

於是好奇地問:

“張老道,你怎麼了?”

張三豐緩緩搖頭,扶著桌沿艱難起身。

“冇事,早餐時間到了,我們去吃飯吧。”

說著,張三豐深深地看了竇澈一眼。

在竇澈困惑撓頭的舉動中,老道背起雙手,率先走向翰林院前廳。

“快走快走,再慢就趕不上早餐了。”

“雖說光祿寺的飯菜難吃,但好歹免費啊。”

“竇小子,快點。”

張三豐突然把話題轉向早餐,生硬地轉換了方向。

竇澈不明所以,隻能跟在張三豐身後,來到翰林院前堂。

正準備取早餐時,兩人來到食堂。

翰林院外,一個悠然自得的身影慢悠悠地走進來。

看見等候取餐的竇澈和張三豐,那人忽然笑了,慢條斯理地說:

“竇編修,我倒冇想到,您居然能吃得下光祿寺的飯菜。”

話音剛落,方孝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對對對,是我疏忽了。”

“竇先生在金陵城,似乎還冇安家吧?”

竇澈揚眉,轉頭看向方孝儒。

他當然聽得出方孝儒語氣中的諷刺,暗示他和張老道在金陵城無立足之地。

其實這不算大事。

畢竟,如今的金陵城是大明王朝的首都,土地寸土寸金。

中樞六部的中低級官員在金陵城無房,很正常。

不然翰林院也不會特地為竇澈安排小院。

隻是,方孝儒不同。

洪武四年,他父親已是地方知府。

雖後來因故獲罪,但家產豐厚。

因此,方孝儒無需住在翰林院,三餐由家中老仆送到。

自然不必忍受光祿寺的糟糕廚藝。

但現在在場的不止竇澈二人。

三年一次的科舉,各地靠一支筆考上的學子都聚集在翰林院學習政務。

能在金陵城買房或租房的畢竟是少數,多數人擠在翰林院後的小院裡。

不過,方孝儒也是個聰明人。

發現自己似乎惹惱了眾人,他迅速轉動眼珠,假裝整理衣袖,平靜地說:

“聽說竇編修這一個多月,每日都埋首於藏書閣。”

“想必書中自有黃金屋,收穫不少吧。”

竇澈抬頭,古怪地打量方孝儒。

但這不經意的一瞥,讓方孝儒幾乎爆炸。

冇人比方孝儒更清楚自己的處境多麼危險。

多年來,他努力塑造博學多才的才子形象,為在大明文壇占一席之地。

然後借文壇聲望一飛沖天,徹底進入皇帝的視線。

然而事與願違。

父親因胡惟庸案被流放,雖然他有幸被皇帝召見,留在翰林院聽政。

但皇帝始終冇打算重用他。

要知道,他已經快三十了。

古人雲三十而立。

而實現抱負的時刻,對他來說遙遙無期。

若無竇澈,方孝儒本會留在翰林院,等待時機。

幾年後,他會被選入東宮,成為當今皇長孫朱允炆的老師。

但現在,一個與他極其相似,卻年輕得多、才華橫溢的竇澈橫空出世。

原本穩坐釣魚台的方孝儒,頓時覺得自己站在了懸崖邊緣。

一定要趕走這小子!

否則,即使有適合自己的機會,也無法落在自己頭上。

想到這裡,方孝儒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握。

然後,他露出笑容,隨手拿起一本書,不慌不忙走到竇澈身邊,若無其事地說:

“對了,竇編修,我無意間聽到一個訊息。”

“禮部已經開始籌備今年的殿試,如果殿試結束,你住的地方可能要讓位給新來的考生了。”

“不知竇編修和張道長在金陵城還有其他住處嗎?”

方孝儒話音剛落,一旁的庶吉士懊惱地拍大腿。

“對啊對啊,今年的殿試一直拖著冇辦。”

“我忘了,今年還有新人要進來。”

說完,這庶吉士丟下吃剩的半個饅頭,拱手道謝,急匆匆地說:

“多謝方編修提醒,我去請假,趕緊找住處。”

“竇編修也快準備吧,朝廷規定,翰林院的宿舍隻供新人住三年,三年後若未外放,就得自己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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