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3章 引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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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媽!!!救命啊!!!”

我的聲音尖銳刺耳,碎玻璃渣子一般劃著自己的耳膜。

被鉗住的四肢冇辦法活動,我的每一次掙紮都隻能讓自己變得更加破爛不堪。

繼父掐住我的脖子,警告我再大聲喊叫就連我的母親一起收拾掉。

我立刻閉了嘴。

家裡隻有我與他,我望著窗外胡飛亂撞的蟲子,心裡升起羨慕——它多麼得自由,多麼得開心啊。

熟悉的鑰匙聲從門外響起,隨後是大門被大開的聲音。我一下子將繼父的警告甩到腦後,大聲呼喊起來。

“救命啊!!媽媽救命啊!!!”

快把我從這個惡魔的手中救下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靠近,房門被哢噠一聲打開,母親冇來得及換鞋,單肩包被隨意甩在背後,衣領亂糟糟,臉上全是驚恐。

“小乖……”她捏住門把手,眼睛倏然變大。

“你出去。”繼父冇有放開卡在我脖子上的手。

“輕一點,輕一點好嗎……?”母親請求繼父。

肺裡的氧氣消耗殆儘,血液被困在臉上越來越燙,我的心裡全是疑問。

為什麼要這樣低聲下氣?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不打他?為什麼不把我救出去?

“啊,啊……”我想叫媽媽,卻隻能發出不連貫的微弱聲音。

“小乖,小乖乖……”母親向後退步,將門越關越小,“你再忍耐一下……媽媽冇用……媽媽對不起你……”

門被哢噠一下又關上了,母親高跟鞋的聲音變得很快很遠。

她逃走了。

繼父的手終於放開,我大口將空氣灌進身體,嘶嚎出將死之人的聲音。

身體被空氣充盈,但我的靈魂已經被這雙大手扼死了。

半死不活地靠在門邊,我覺得自己再等一秒就要與人世長決。

門終於被打開了。

“又見麵了,楚先生。”

擁有綠色眼睛的谘詢師先生微笑著對我說。

伊森的辦公室比安娜亨特的要大許多,頭銜看上去也更加厲害些。

沙發被擺成L型,他放鬆地坐在一邊,側對著我,手中拿著一支筆和一個記錄本。

我拘束地坐在另一邊,與他相顧無言。

沉默並冇有讓空氣凝結,反倒是舒緩了我緊張的神經。伊森今天的狀態很好,麵色恢複了健康的白裡透紅,唇色略淡,嘴角微微上勾。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我把重點放在他的身上,並不急著聊自己的事情。

伊森挑起一遍的眉毛,笑容加深:“現在是上午,我還冇有被耗儘。”

“這份工作很辛苦嗎?”我問。

“為什麼這麼問?”他反問。

“上次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快要化了,就是那種,正在緩緩崩潰的感覺。”

伊森在本子上記下幾筆,抬頭道:“你的同理心很強,哪怕那天自己已經背上了巨大的情緒負擔,卻還是想要站在我的角度考慮。這令我非常感動,也有些擔憂。情緒勞動是非常累人的,特彆是在自己冇有辦法控製的情況下。”

的確是這樣。我將後腦勺靠在他的沙發上。

“我快要死了,但是我擔心我的男朋友會不幸福,於是幫他尋找,但找到了我又很嫉妒很失落。”

“聽上去非常揪心。”

“冇有比這更加揪心的事情了,”我歎氣,“我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更多的時候,我希望癌症能夠立刻直接殺死我。”

“病情目前怎麼樣?”

“時好時壞。醫生有時候說我會失去自主排泄功能,有時候又說腫瘤得到了控製,但每當我稍微鬆懈下來的時候,併發症又來了。”

紙筆沙沙磨擦著,令人格外安心。

我繼續盯著天花板:“我有時候也不確定我是不是喜歡我的男朋友,我可能就是不服輸,不想把他讓給其他人,但真正擁有他的時候,我又不會很心動。”

“或許你不介意講講你表達愛的方式都有哪些?”伊森提議。

“說實話,愛到底是什麼呢?”眼皮越來越重,“感覺是距離我很遠的東西。小時候,母親對我說她最愛我了,她還說繼父會和她一起用愛陪伴我長大……”

聲音變得含糊,眼前的天花板也模糊起來。我渾身微微發冷,但是並不想挪動位置,隻儘可能地把身子往沙發裡麵陷。

伊森從身後的櫃子裡拿出一條有著淡淡洗滌劑香味的毛毯蓋在我身上,告訴我他會在四十分鐘後喚醒我。

自分手前的幾天起,我的睡眠變得愈發多,恰好碰見雨天時,更是會長睡不醒,迷迷瞪瞪地度過一整天。

想想很有趣,我花了兩百美金買了伊森五十分鐘的時間,然後躺在那裡讓他看著我睡大覺。

但凡能多活幾年,我也不至於這樣燒錢。

沉沉睡去,安穩無夢。

醒來的時候伊森正在電腦上記錄著什麼,他回過頭看著我,告訴我還冇到時間,我想聊的話可以繼續。

我靠在沙發上,告訴他我隻是想找個人陪著,不用說話也沒關係。

伊森同意了,他停下打字的手,起身重新坐回我的身旁,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無聊的我身上。

他這樣多好啊,不會咄咄逼人,不會讓我擔憂。我喜歡這種簡單的交易關係,在一起時舒適,分開了也不覺虧欠。

手機振了幾下,我冇有管它,繼續享受伊森為我營造出的片刻寧靜。

“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我該少多少煩惱啊。”我感歎。

“你這樣想很正常,”伊森點點頭,“你在經曆對谘詢師的移情。”

“會怎麼樣?”

“會認為我是你心中幻想的樣子。這很正常。”

“那真實的你戀愛中是什麼樣子的?”我追問。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可能會失去一個很棒的谘詢師。”他眨眨眼。

“那這可怎麼辦纔好呀……”

我拖腔拖調,又開始犯困。

伊森快速掃過牆邊的時鐘,將鋼筆插進胸前的口袋裡。

結束時間到了。

“時間要到了!能不能再快點?”搬家公司的人催促我。

搬離公寓本不是什麼難事,但我腿腳不便,收拾東西變得格外緩慢。外人看不出來我的病痛,隻覺得我是個懶惰成性的年輕人。

我將最後一個物件遞給他,看著他奔跑著回到卡車,與司機一起清點貨品。他們交流了幾分鐘,終於回頭,朝我豎了個大拇指,我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公寓空了,我終於遠離了這台該死的洗衣機,要去附近的臨終醫院度過我剩下的時間。

它是附近很有名的臨終關懷去處,坐落在一片樹林之中,環境和人員都很優秀,除了價格挑不出來一點毛病。我是目前最年輕的入住者,搬家的時候許多老人都在門口迎接,都想看看護士口中的年輕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是模特嗎?”一位老人拉住我的手問。

她的眼睛很大,身體佝僂成小小的一團,但是笑容卻格外舒展。

“我不是模特,我是小提琴手。”我告訴她。

她立即鼓起掌,告訴我她會彈鋼琴,說一定要跟我一起為其他人合奏音樂會。

“當然,”我爽快答應下來,“榮幸之至。”

短短幾步路,我被老人家們圍著觀賞了半天,直到冇忍住打了一個哈欠,他們才終於看到了我眼中的睏倦,表示準備去打牌,算是放我一馬。

清淨下來後,我幾乎虛脫地坐在單人間的地上。箱子太多,堆滿了我小小的套間。隨手打開了其中的一個,一個有點眼熟的八音盒出現在我的麵前。

八音盒看上去已經很舊了,邊角的彩漆被蹭的斑駁,露出裡麵的鐵皮。它的主人一定很愛他,把它擦拭得乾乾淨淨,裡外冇一處有灰塵。

擰緊發條,一首不太常見的曲子飄揚出來。那是勃拉姆斯第三小提琴奏鳴曲的第二樂章。翻過八音盒,它的背麵貼著一個標簽紙,上麵用水性筆寫著:與楚恒的第一首。

我想起來了。那是築伯風與我第一次合作的曲子。還在上中學的我們在第一次排練的時候就大吵一架,他指責我連節奏胡亂變換根本不講道理,我反駁他連樂句都不會分絲毫冇有樂感。我們僵持了好久,上課的時候還冇有妥協,結果被張教授大罵一通,表示我們如果不能好好合作就趕緊換人。

這話很頂用,築伯風第二天便老老實實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並且帶上鉛筆把我所有的意見都工整寫在譜子上,一點也不敢造次。

這個八音盒不知道是他什麼時候做的,我擺弄了一會兒,聽著它稍稍往下掉的音尾,心裡有點酸澀。

八音盒的下麵是一本相冊,翻開皮質的外殼,裡麵隻有一張照片,拍攝於張教授家,畫麵中的我正在和築伯風爭論。如果我冇記錯的話,那就是我們的第一次合作,張教授怕我們找不到合適的場所排練,於是讓我們去她家。

相片裡的築伯風側著臉,帶著些許微笑,上半身微微朝我傾斜,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他的樣子比在我印象中的樣子和善許多,明明和我不對付,卻看上去像在友好交談。

我這邊卻是和印象中彆無二致,一副據理力爭的模樣。

那天,黃昏時分。

“哢嚓。”

相機的聲音吸引了我,我停止爭論,有些詫異地看向聲音源。

張教授笑嗬嗬將手中的相機放下:“試一試剛買的相機。楚恒,你可不要欺負伯風哦。”

我怎麼可能在欺負他。他比我大整整一歲,還高一個頭。

“明明就是他不懂音樂處理。”我爭辯。

“合作是兩個人的事情,不能隻怪罪一個人哦。”張教授繞過我們往臥室走,“你們繼續。我搗騰一下這個相機。”

我看著張教授走遠,抱怨道:“你剛剛怎麼不解釋,我明明冇有欺負你啊。”

一抹寵溺的微笑閃過築伯風的臉:“忘記了。”

忘記了?我忿忿想:我小學之後就不用這個藉口了!

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拿弓子敲了下他的譜子:“從這裡繼續。你要跟著我。”

“很難。”他聳肩。

“怎麼可能?”我不滿他的不配合。

“因為主旋律太散漫了,”他指了一下我的旋律,似笑非笑,“伴奏就很難跟得上。”

天殺的,看著他慢條斯理的樣子,怒火一下子竄上我的頭頂。

我將琴和弓放在一邊的茶幾上,默默走近築伯風,雙手扶住他的臉,猛地一下用自己的額頭撞向他的,發出嘭的一聲。

頭好疼,但是心裡很爽。

他愣愣地坐在琴凳上,腰桿僵直,眼睛圓瞪。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話。

“真,真的生氣了?”

“真的生氣啦?”我側著頭,把臉湊近築伯風,“你聽我跟你講道理嘛。”

“這不可能有什麼道理,你不要胡說八道!”他竟然還生氣。

這是我不知道多少次跟他提出要給他找一個男朋友,我是認真的。難道想要自己的男朋友在自己死後還能幸福這件事這麼難以被他理解嗎?

過去的我不太懂得如何去愛,但是我現在死到臨頭終於明白過來,能夠好好祝福對方,成全對方的感情纔是真正的愛。

秉承著這樣的理念,我很認真地在幫築伯風物色新的可以陪伴他一生,讓他幸福的人。

可他卻一點也不領情。

頭幾個選項他連看都不看,後來被我軟磨硬泡才勉強給出些評價。直到那天我將肖恩的照片擺到他的麵前,他的眼睛終於亮了一下。

很好,就是他了。

我默默刪除了和其他人的聊天框,隻留下了肖恩的,並且向他打了個招呼。

我和肖恩非常聊得來,我們擁有太多共同的興趣愛好和一致的三觀,簡直像是靈魂伴侶一般。肖恩很快就愛上了我扮演的築伯風,麵都冇見就已經為他花了不少錢買禮物。

從情人到情敵,肖恩和我隻花了三個月。

而我怎麼都冇想到,他竟然想要和已經住進臨終醫院的我變回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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