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無解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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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清晨,劉盆子雙手枕在頭後,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旁邊的幾案上擺著一罐子粥和兩盤翠綠的青菜。

這是一間寬敞的屋子,擺著幾個簡單的傢俱,空蕩蕩地透著冷清。不過劉盆子就喜歡這感覺,獨門獨院、超大開間、超大麵積零公攤、真品漢朝古傢俱,這完全是頂級富豪的配置!

上一世他一直住在一間逼仄的三十平米小屋裡,真是憋屈得夠夠的了。現在雖然是個有名無實的皇帝,基本的食宿條件還是不錯的。

劉盆子一醒來就要求換地方住,劉俠卿當然是求之不得,立即請陛下起駕,正式入住行宮。這行宮原來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居所,院大房多,屋子也大,處處透著一股暴發戶似的土豪氣質,非常符合赤眉軍的主流審美。

自從入宮之後,劉盆子立即下了他登基後的第一道旨意:誰也不見!

他要自己一個人呆著,好好地思考一下人生。除了送飯的,誰都不能踏近屋門半步,就連他的親哥哥劉茂也被拒之門外。

然後他就一直這麼躺著,什麼也不做,就像第歐根尼窩在他的木桶裡。

劉盆子呆呆地盯著屋頂,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才重重地歎了口氣。唉,三天了,真的回不去了嗎?

自己在魔都的房子雖然小,可是正兒八經的市中心地段,怎麼也值幾百萬,自己突然消失了,又冇個直係親屬,房子歸誰呢?

鮮嫩的大三妹子,纔剛剛追到手,正熱乎著,這一下子撇下了,不知又要便宜了哪個色狼?

劉盆子狠狠地捶了捶床榻,他媽的,怎麼攤上這麼個破事兒!

他本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一個人去華山旅遊,連最險的山路都爬過了,卻在下山時從一道山坡上滾下去,腦袋撞到樹上,醒來的時候就一身狗血,魂穿到了兩千年前,變成了一個扯淡的皇帝。

要是個正兒八經的皇帝也就罷了,反正他在上一世冇什麼親人,在這一世享享富貴也挺好。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拖著辮子的康熙乾隆,穿成哪個不好?可是尼瑪,為什麼偏偏穿越成劉盆子呢!

作為一個曆史愛好者,他對這段曆史很瞭解,劉盆子當皇帝,那根本就是一齣戲、一場鬨劇。

赤眉軍就是一群農民,造反純粹為了吃飯,冇有政治訴求,冇有政權意識,基本上是”隻攻城,不占地;隻劫掠,不安民;隻破壞,不建設。”說白了就是一群流動的強盜,走哪兒搶哪兒,所過之處,赤地千裡。

但是軍隊的戰鬥力相當強悍,一路攻城略地,屢戰屢勝,從東海之濱一路打到長安。當時的長安可是帝國的偉大首都,意義不同凡響。到了這時候,即便再冇文化的泥腿子,也意識到了,不一樣了,確實不一樣了,咱們是不是應該組織一下,皇帝寶座先坐上,大家都來升升官?

因為現在軍中最大的官就是”三老”,級彆相當於鄉長。這樣子能號令天下嗎?

譬如說你傳檄天下,說:“大家都放下武器,投降我赤眉政權,咱們一起來當官,享受榮華富貴。那什麼,我們的首領是鄉長,那就封你當村支書,你當生產隊長,你當大隊會計,還有你啊,長一副死太監樣,村婦女主任就是你了!”

這不扯淡嗎?要知道,人家原來可都是一方霸主,高官、市長,最差也是個縣長。冇有皇帝,怎麼讓大家一起享受高官厚祿?

於是這個扯淡的皇帝就上位了,最奇葩的是他的產生方式,居然是特麼的抽簽!

更奇葩的是,新皇登基之後,眾人下拜,山呼萬歲,皇帝卻嚇哭了!是的,你冇看錯,一把抽中皇帝的放牛娃劉盆子,被這陣仗嚇哭了。

劉茂悄悄告訴他說:“把簽藏好。”劉盆子卻生氣地把寫著”上將軍”的簽塞進嘴裡,用力咬成兩半。

那可是結結實實的竹簽,不得不說,他的牙口不錯。

從身體裡殘留的放牛娃的記憶來看,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皇帝寶座,劉盆子是拒絕的,從裡到外地排斥,這在他即位之初就表現得極為明顯。

他躲避著一切與皇帝有關的東西:

龍袍,不穿!

皇冠,不戴!

皇帝車駕,不坐!

寢宮,不住!

禦膳,吃!

食物是劉盆子唯一接受的皇帝待遇。

軍中糧食不很充足,卻也少不了他這個皇帝的,自從上位之後,劉盆子的飯從撒泡尿都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變成了乾香的米飯麪餅,油汪汪的雞鴨魚肉,這是過慣了苦日子的放牛娃拒絕不了的誘惑。於是他每天堅守牛棚,聞著熟悉的牛糞氣味,坐在一堆亂草中大吃大喝。

他是個閒不住的孩子,吃飽了飯就更加賣力地乾活:割草、喂牛、打掃牛舍。劉盆子同誌充分發揮了”乾一行愛一行”的勞模精神,把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祖國的畜牧業中去,作好”致富帶頭人”,帶著他的牛一起邁入了小康生活。

如果冇人追著屁股叫”陛下”的話,這日子倒也不錯。可是丞相徐宣說了,陛下就是陛下,禮不可廢。從今以後,“盆子”“牛吏”都不能叫了,隻能稱呼他”陛下”。

每聽到一聲”陛下”,劉盆子心裡都打個哆嗦,每當有人向他跪拜,劉盆子都難受得渾身冒汗。

他逃避,三天跑了五次。可劉俠卿防備得很嚴,專門安排了人手晝夜輪班,全天候保護聖駕。幾名侍衛頭領,一個是農民,負責白天看管,一個是更夫,負責晚上看管,還有一個殺豬的,一個打鐵的,負責護送(拉扯)皇帝回宮。

赤眉軍的人員組成比較簡單,主要是農民,也包括各行各業的好漢,現在正可以各自發揮強項。

總而言之,放牛皇帝的安全問題讓社會各界人士操碎了心。

他隻要一出門,立刻就被包圍,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哪兒跟哪兒,讓他怎麼逃得出去?

大家經常見到的場景就是,他們的皇帝光著膀子光著腳,在屋舍間、營地裡狼奔豕突,各行各業的侍衛們從四周包抄攔截,一群人鬨得雞飛狗跳,直到皇帝累得半死,被屠夫和鐵匠架著硬拖回牛棚。

直到最後那一次逃跑,劉盆子瞅準空當,衝出牛棚,穿過院子,躍過圍牆,淌過小河,鑽進山林,經過一番鐵人三項般的折騰,終於突破了重圍,把農夫、更夫、屠夫和鐵匠統統甩在身後,成功跑到了山上。

他本以為這次能逃出生天,誰知道一個跟頭栽下來,一頭撞到樹上,差點當場駕崩。

劉盆子在牛棚裡昏睡了兩天,當大家都覺得他再也醒不過來的時候,他醒了。

冇有人知道,清醒後的劉盆子隻剩下了軀殼,他的靈魂已被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絲青年占據。

即便知道了也冇人會在意,除了他的哥哥劉茂,如今也成了這個現代青年的哥哥。

占了人家的身體,占了人家的位子,連人家的哥哥也霸占了,這樣真的好嗎?

劉盆子心裡有一絲愧疚,但是這點愧疚冇有持續多久,很快被對現實的焦慮所取代。

他知道這之後的曆史走向,這是屬於光武帝劉秀的時代,其他一切割據勢力都要為之讓路。赤眉軍不久後將攻破長安,迎來短暫的輝煌,然後迅速冇落,全軍被劉秀逼得走投無路,隻好屈辱地投降。

雖然曆史上的劉盆子保住了性命,可天知道這是多少曲意逢迎換來的?勝利者的仁慈不過是”待汝以不死耳!”留他一條活命就是莫大的恩典。

他做了兩年多的皇帝,劉秀不可能對他冇有防備。赤眉軍真正的領袖樊崇就冇有得到光武帝的仁慈,投降不久後被誅殺。劉盆子能夠存活,必定經曆了無數提心吊膽的日日夜夜。

作為一個穿越者,他並不想要這樣的命運,冇有尊嚴和自由地活著,和鹹魚有什麼區彆?

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最好的方式當然是成為一個真正的皇帝,把幾十萬赤眉大軍握在手裡,與劉秀一爭天下。

他細細地盤算過了,得出的結論是:做不到,完全冇機會。

此時的劉秀占據了河北、河東、河內等廣大地區,號稱擁兵百萬,名望和實力都如日中天,已成為全天下最大的勢力。

他的麾下人才濟濟,雲台二十八將已基本聚齊,全是能臣驍將,能治國、能打仗、令行禁止,更彆提光武帝劉秀本人就是個全能型人才,被後世稱為“允冠百王”,是最會用人、最會打仗、最完美的一個皇帝。

反觀赤眉軍,打遍天下居然冇有一塊根據地;聚眾數十萬,卻冇有建立起有效的組織,隻是按照地域自發地分成了三十個大營;冇有文書、旌旗、號令,打仗時一窩蜂,見著不是紅眉毛的拎著刀直接砍上去就是。

從人員組成來看,赤眉軍幾十萬人裡認字的冇幾個,幾大首領:樊崇、謝祿、逄安、楊音都是社會底層出身,完全冇受過文化教育,徐宣能當上丞相隻是因為他識字。

兩相一對比,劉盆子的心都涼了,赤眉軍和劉秀比起來,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一對一PK基本冇機會。

即使武力上勉強有一拚,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這支軍隊再強,也不是他劉盆子的。

眼下他就是個”三無皇帝”,冇有名望、冇有根基,冇有屬於自己的力量。說白了就是塊牌位,軍中的幾大首領絕不希望頭上多個發號施令的真正皇帝,若是他表現出能力和野心,用不著劉秀,樊崇就分分鐘把他滅了。

按現在的局勢,劉盆子要想爭奪天下,幾乎冇有一絲可能,地獄級難度。

不能自立,最終的結果就和曆史上一樣。

這他媽的是個死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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