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羞殺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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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從歐陽歙的心底升騰起來,憋得著臉色通紅,他真想跳起腳來大罵。

他歐陽歙以舉郡之兵響應劉秀,隨劉秀難征北戰,立下了汗馬功勞,為了大漢江山,他夙興夜寐,殫精竭慮,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劉秀做了皇帝,就為了這區區的錢財,竟然想要他的命!

自古帝王最無情。

歐陽歙突然泄了氣,隻覺得萬念俱灰,對於衛宏的話再也聽不進去,自始至終冇有抬頭看他一眼。

這時他聽到鄧禹說道:“歐陽公,您的家人幼子陛下都命人照看著,他們都好好的,歐陽公不必掛念。”

若是方纔,歐陽歙必定理解為陛下為了讓他在獄中安心,代他照看家人,他必定又會感激萬分。可是此時歐陽歙知道了,這是陛下借鄧禹的口向他說:“你安心地去死吧,朕不會為難你的家人。”

這是帝王的承諾,他若不按這安排去死,他的家人會怎麼樣?歐陽歙想著想著,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勉強說道:“謝陛下恩典,請陛下放心,罪臣就是死了,也會在九泉之下感念陛下的大恩大德。”

鄧禹滿意地直起了身子,他完成了皇帝的旨意,得到了想得到的答案,那就是歐陽歙赴死的承諾。

這時卻有一個聲音大叫道:“夫子,您不會死!陛下就要赦免夫子,讓我等仍有良師可求教,讓尚書仍可傳於後世!”

歐陽歙吃驚地抬頭望去,隻從牢房的鐵柵間隙看到一個閃亮的光頭,在黑夜中白得耀眼。

鄧禹笑道:“歐陽公,今日一早,太學生千餘人去宮門之外,向陛下求情哀告,請陛下下旨寬赦夫子,他們從早至晚守闕宮門,甚為辛苦,為首的便是這褚生。褚生,還不進來拜見夫子”

褚生便鑽進牢門,伏地拜倒,歡喜道:“夫子,您不記得我啦?我是褚生,今日與諸位同窗為夫子守闕,因此陛下才命大司徒來看望夫子。”

守闕?千餘人?

歐陽歙隻覺腦中嗡嗡作響,渾身止不住微微顫抖,他伸出右手,指向麵前那個閃亮的光頭,說道:“你,你是褚生,褚生,畜生!”

褚生道:“夫子,您想起來啦?我就是褚生,我隻聽您講過一次學,我的都是您的弟子所傳,但是我見過您好幾次,隻是遠遠地看見,就被夫子的風采折服。能從夫子學尚書,是學生莫大的榮幸。聽聞夫子被執,下了詔獄,學生焦急萬分,夫子乃一代學宗,怎麼能以罪加於夫子之身?學生與諸位同窗去未央宮守闕,守了一天,不見陛下下詔,學生便上前叩闕,冇想到這一敲門,還真的把大司徒給敲了出來。夫子,想必陛下有感於我等的誠意,又記著夫子的功勞,特使大司徒來寬慰夫子,夫子,您千萬要保重,或許明天陛下便下詔,夫子便可回家了!”

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歐陽歙已氣得渾身哆嗦,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爾等,爾等去守闕,是要置我於不忠不義之地嗎?你,你。。。”

褚生還要再說,鄧禹卻斥道:“爾等守闕,驚擾陛下,惹夫子氣惱,你還不出去!”

褚生不敢違命,隻得出了牢門,邊走邊說道:“夫子莫急,陛下已寬宥夫子,我這就讓同窗都回去,明日再來此迎接夫子。”

鄧禹道:“歐陽公,陛下的心意鄧某已經帶到了,歐陽公可上書自辯,陛下說了,想什麼就寫什麼,陛下想看歐陽公的心裡話。”

他向歐陽歙深深施禮,轉身離去。

看著鄧禹等人消失在黑夜中,歐陽歙頹然倒在草堆之上,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現在他知道了,為什麼陛下容不下他,為什麼陛下非要致他於死地。

“畜生,這群畜生!”他恨恨地罵道,“狂生害我!”

他一動不動,躺了不知有多久,直到燈油燃儘,最後的一點微光破滅,牢房中重又陷入黑暗。

周圍一片寂靜,歐陽歙的心裡卻滿是喧囂,他留戀這世界,甚至於這牢房都讓他覺得親切,他不想死。

有時他問自己:“我可以不死嗎?”

另一個聲音立即肯定地答道:“不能!”

這是皇帝留給他的最後臉麵,他可以體麵地死去,得到死後的哀榮,他的家族兒女可以繼續體麵地活著,皇帝會以他的“仁慈”讓他死而無憾。

若是他不識時務。。。那就連這點體麵也冇有了。

窗外打過了三更,在他聽來,這是催命的更鼓,今夜就是他歐陽歙在世間的最後一夜!

歐陽歙爬起身,手扶著鐵柵,向外麵喊道:“燈來!我要寫奏書!”

也是怪了,平時扯破喉嚨也喊不來的獄卒竟然應聲而至,快得像是時刻守在外麵,就等他的召喚。

屋內重又亮了起來,歐陽歙展開白絹,用飽蘸墨汁的筆寫道:“罪臣歙泣血百拜。。。”

油燈燃了大半,歐陽歙完成了他最後的一篇奏書,他丟掉了筆,站起身,抖了抖寫滿了字的白絹。

這是一條細長的白絹,將之係在窗柵上。。。長度正好,歐陽歙苦笑一聲,陛下想得真是周到啊!

他拿著絹書向那一方鐵窗走去,身上的衣服倏地滑落。歐陽歙俯身拾起衣服。

這是皇帝穿過的龍袍。

歐陽歙忽地起了個念頭,他要最後告訴皇帝一些事,不用奏書,就用這件衣服。

他要告訴皇帝,他知道皇帝的心思,他不能反抗,可是他卻可以選擇用什麼去死。

“不是我自己要死,是你非要逼我去死!”歐陽歙輕聲道。

他丟掉白絹,兩手捧著那件珍貴的龍袍,那曾經是皇帝賜給他的榮耀,如今是送他上路的凶器。

歐陽歙將龍袍搭在窗柵之上,將兩個長長的衣袖挽了個結,拉了拉。

他背靠牆壁將頭伸了進去,脖子正好卡在衣袖的結上。看這樣子,就好像是皇帝從背後伸出兩隻手,牢牢地扼住了他的脖頸。

歐陽歙回頭最後望了一眼窗外,天上月亮又大又圓,月光清冷,就好像皇帝無情的眼睛,漠然地俯視著世間的一切。

“你送我一件衣服,我還你一條性命。”

歐陽歙嘟囔著,蹬翻了墊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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