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火光焦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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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火光濃烈,黑煙滾滾。

這是哪...?

季秋寒睜開隻剩一線縫隙的沉重眼皮,模糊間,他看見地上是在大火中焚燒的麻袋,旁邊是一雙男人的腳,火光漫過,肮臟的鞋麵上全是血跡。

男人摸上他的頭:“再等等,你的姐姐就要回來了。”

視野開始顫動,逐漸溢位淚水:“…不..,!你騙我,燒掉的東西就是死了,她不會再回來了..!”

“——你在騙我!!!”

隨著撕心裂肺的一聲哭嚎,有一雙大手衝破迷霧從抓住他衣服,將他從一片散不去的火光焦煙中抽離。

“不!!”

椅子上的季秋寒豁然睜開眼眸,驚醒。

他這是怎麽了?

汗涔涔的季秋寒心悸未褪,心臟還在劇烈地呯呯跳動像是要衝破胸膛,一轉頭,就看見端著一杯溫水的宋行輝走了過來。

他頭疼欲裂,但想起來今天是約了宋行輝診療。

“先喝點溫水,平靜一下,”宋行輝見他欲要抬起的手指僵硬:“你剛醒,出現肌肉無力,神經睏倦的症狀都是正常的,可能會持續二到四個小時,休息一會自然會恢複的。”

“你對我做了什麽?”

季秋寒察覺此刻身體的知覺竟然變得遲緩麻木,好像調動不到指尖。

宋行輝向他示意了他胳膊上的青色針孔和在垃圾桶裏扔掉的靜脈注射劑:“是你要求我做的催眠治療,你忘記了?前兩次你的潛意識都拒絕配合,之後你要求我對你進行藥物強製催眠。”

“藥物催眠超過了方案上治療方式的範疇,你還跟江先生報備了,你可以看你的通話記錄。”

季秋寒點醒手機螢幕,果然有一通最近的三分鍾電話,是打給江湛的。

可為什麽是才發生的事,他好像就不記得了?

季秋寒疲憊地靠回椅子:“宋教授,那你從催眠中得到了什麽訊息?”

宋行輝搖了搖頭,“你潛意識裏,對十六年前那場記憶的戒備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你什麽都冇說,從剛進入催眠狀態之後,你的感官就好像被人整體掐斷了。你接受不到來自外界的任何資訊,自然也無法聽從我的指引,你就像是在一個感官封閉的環境裏,做了一場隻有你自己知道的夢。”

宋行輝回播了錄音機,裏麵沙沙啞啞的隻有空氣流動的聲音。

“你在夢裏夢到了什麽?”

“一場火光...,”明明纔剛剛隻過了五分鍾的記憶,可他想要再度深入回憶時,卻像是被人拖走關進了黑匣子,任他緊追不捨,記憶卻他眼前一點點烏雲蔽日。

季秋寒甩了甩頭,努力撥開乾擾去回憶:“…一場大火,季夏被他裝進麻袋裏燒死了,燒死她的人是趙永林...,”

宋行輝聽著,鋼筆停頓:“...嗯,冇什麽新訊息,跟你十六年在我們麵前,和在警局裏說的一樣。”

季秋寒顯然一怔:“…我十六年前也這麽說過?”

“當然,”宋行輝說:“所以這就是季夏死亡的真相,她被趙永林一把火燒死了,你既然知道了,還在找什麽呢?”

季秋寒沉默了,許久,陽光透過四格軒窗灑落地板,他開口道:“可為什麽埋屍坑裏冇有發現季夏呢?趙永林到底把她的屍體藏到哪裏去了..,我要找到她。”

答案並不出乎意料,宋行輝歎了一口氣,他溫燥的掌心按壓著病例冊,手背上的皺紋告訴他,這本並不是他當年一筆一劃記錄的那一本。

“秋寒,你有冇有想過一個問題?你一直忽略的問題。”

季秋寒疑惑地抬頭:“…什麽?”

宋行輝說:“當年通過DNA技術比對,埋屍坑裏的屍骨證實了三十六個死者的身份,可從始至終,在那裏麵都冇有找到你的姐姐,直到現在,其實警方也冇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季夏死了。‘季夏死了’這件事,唯一的證明者隻有你,是你確信地告訴警察,季夏死了。”

“但你又完全想不起來季夏是怎麽死的,一會被砍碎了,一會被燒焦了,可無論你的夢如何錯亂,所有這些夢境都隻指向唯一的結果——季夏已經死了的這個結局。”

房間裏,呼吸聲的變得異常緩慢,像與光和浮塵的摩擦。

宋行輝看著他,發問:“你是為什麽那麽確信,季夏死了呢?”

就如一雙看不見的手,從背後爬上脊背再扼住了喉嚨,季秋寒喉嚨一滾,他麵色不變,卻注意到宋行輝摁在病例冊上手背,繃緊而僵硬。

“你好像看起來比我還緊張,宋教授?”

再等他回答的宋行輝恍然一愣,他隨機低頭,笑了兩聲,收起麵前的病例和資料。

“不愧是當年立誌要做警察的孩子,我隻是在替你緊張罷了,剛纔那個問題我收回,思考它不利於你的病情治療。不過我聽江先生說,你最近在過量服藥?為什麽?”

宋行輝等了半晌冇回答,抬頭,卻發現季秋寒正在看著他。

他的眼瞳自小就很黑,很漂亮,像寒霜夜色鑄就的刀鋒,比小時候更讓人覺得冷。

“宋教授,自從我上次跟你說我的夢境開始變化之後,你就給我加大的藥量,包括增加了以前並冇有鎮定類藥物,我為什麽過量服藥?大概跟你冇有跟我商量,就給我加大藥劑的原因一樣。”

季秋寒果然看見宋行輝神情一變,他早就發現不對了,他真是厭倦了這種隔著重重迷霧的感覺。

“你也害怕我會失控對不對?又或者是...,”季秋寒盯著他,斟酌道:“又或者是你也害怕我會想起來那段記憶?宋教授,你總能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將我重新拉回來,把天平擺正,維持我的穩定,可這並不能讓我…,…並不能讓我找到真相。”

宋行輝已經起身,卻被季秋寒拉住了手腕,“對我的記憶,您知道一定比我多,我小時候到底都跟您說了些什麽?您為什麽要把它隱藏下來?”

季秋寒的目光懇切,宋行輝看著他,忽而就想到還是個孩子的他,沉默膽怯,他花了很大功夫才讓男孩願意跟他交流。

“你想太多了,我是你的醫生,”宋行輝抽走手腕,推開了季秋寒抓著他的手。

“更換或者調整藥物用量,都是根據你的病情隨時改變的,你是我的病人,況且江先生支付了我足夠的報酬,儘我最大努力治好你是我的職責。”

宋行輝拿上了包,臨走前,中年男人又回頭看向季秋寒,補了一句:“無論你的記憶如何,作為醫生,我都希望你能儘快擺脫這麽多年PTSD帶來的陰影和折磨,在這一點上,我與從前你的李叔叔,賀阿姨,到現在的江先生,我們的立場都是一致的。”

宋行輝走了,門縫處的光線消失,房門再一次被敲響時,進來的是方北。

“向南去送宋教授了,季哥,這是你要查的資料。”

季秋寒神情疲倦地捏著眉心,翻開,首頁便是方斌小時候在望崇市被收容進福利院的資料,原由一欄,寫的是親生父母早亡,姐姐因意外去世。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季秋寒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像是被夢境裏那一把焦黑煙霧熏的黑黢**,如一把破舊漏風的手風琴。

有時候,真相與深淵之間隻隔著一扇門,他不知道江湛花了多少心思才把遠在國外研究課題的宋行輝又請回國內來給他治療,他隻知道,即使醫術再精湛再高明的醫生,也隻能救回冇推開那扇門的病人吧。

季秋寒垂下眼眸,看著手下這疊光影陰暗的調查資料,如果他選擇推開了那扇門,是不是就代表著將會一腳踏進深淵洞窟,無人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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