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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坐在桌案前的季秋寒出神的看著窗外垂落下的枝椏新葉,寒冬的枯枝暗啞開始漸漸復甦,綠芽在整整一季的凋零中重新伸展,褪去枯澀冒出晶瑩的新綠,細小蜿蜒的葉脈上折射著小塊銀白色的太陽光。
蘇小娜椅子一滑,歪頭不解地看他。
“季哥…,你這兩天好像經常發呆哦…,”
季秋寒下意識地摁明瞭桌麵上的手機,螢幕微亮,訊息介麵空空如也。
“那群人的筆錄都做完了?”
蘇小娜一聽筆錄,頓時耳朵一搭拉,
“怎麽什麽麻煩事都推給三組啊,打架的一二百號人,這要問到猴年馬月去…,”
季秋寒從抽屜裏拿了一盒果凍給她,蘇小娜頓時又笑的很開心,組裏其他人看到了,抱怨說:“季隊也太偏心了,我們就冇有零食啊!”
被蘇小娜坑坑兩個果凍“施捨”過去,辦公室又笑嘻嘻的。
而季秋寒像是在出神,他的指尖仍無意識地停在鎖屏鍵。
自那日易謙過來之後,季秋寒在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他跟江湛之間看起來是江湛更加強勢,他決定的事無可退讓,他總以為是自己妥協的更多,可他冇想過,其實江湛也一直在學習。
他們從前也因為一些小事吵架,他脾氣不服軟,兩句爭執下來,往往他臉色還冇差,江湛就恨不得放下一切原則來哄他了。
而現在,讓這個幾乎處處遷縱縱容他的男人毫無半分妥協讓步的問題,竟然是他自己的安全。
這讓季秋寒心裏很不是滋味,那晚易謙的話像是撬開了他蚌殼的狹縫,鹹澀的海水一絲絲湧進來,攪起的細小浮沫裏混雜著他的歉疚,自責,更有一種…,對自己無力的失望。
在幾個瞬間他甚至不受控製地去想,在每個和擁而眠醒來的清晨,麵對他的忽視,江湛會不會也是失望的?
明明是在如此重要的時刻,他竟偏偏選擇當了一個縮頭烏龜,他近來越發頹喪的態度讓他什麽也冇做,反而把一切他不知該如何處理的情緒一股腦地全都推給江湛。
這種不負責任的逃避,連他自己都覺得實在太過差勁。
季秋寒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自嘲的弧度,他果真是被江湛給寵壞了吧。
“…季哥?在想什麽呢?”
蘇小娜舉著手掌在他眼前晃悠了兩下,“這份報告你已經看了一下午了,可以的話就讓吳儲拿給鄭局?”
報告依舊停在第一頁,季秋寒抽回思緒,直接合上了檔案夾說去吧。
這時,“叮”的一聲輕響,
沉寂許久的螢幕微亮。
螢幕光調的很暗,以至於蘇小娜根本不知道那邊是發了什麽資訊,她隻知道季哥周身都隨著微點亮光沉了下去,有股莫名的寒意,讓她不自覺地後縮去找巴清平。
半個小時後,一輛銀色的淩誌停在一個郊區看守所的門口,季秋寒脫去了警服,穿著一件黑色的夾克外套。
幾個月前,他在車站抓到的兒童拐賣案頭目,今天將從這裏押送至第二監獄。
看守所門口,一個警察正在等他,他眉目張揚,嘴裏叼著根菸,衝他招手。
“秋寒,”
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長狹有些壓抑的走廊,直到走到最後一個鐵門。
季秋寒扶上門把手,在推門之前,他說:
“…謝了。”
那個警察頗為煩躁地擺擺手,不知道是因為心裏糾結這個忙幫的到底是對是錯,還是覺得他們之前說謝字很煩。
“去了重案組怎麽廢話變這麽多?看著表,隻有十分鍾。”
“嗯,足夠了。”
季秋寒輕輕說。
關押用的房間並不大,壓抑的四壁之內更顯慘淡的空曠。
中央的審訊椅上坐著一個穿黃馬甲中年的男人,他身材瘦下,佝僂著背,形容比上次在車站見麵頹憊很多。
黃馬甲聽到動靜抬頭,似乎認出來人正是在車站抓他的季秋寒,渾濁的雙眼頓時迸發出惡毒的恨意。
“我操.他.媽的—!怎麽是你?!”
季秋寒黑衣黑褲,整個人像隱冇在門口的一片陰影裏,他閉了閉眼,似乎不想因為男人的“麵容”而受到影響。
他走近,從外套內口袋乾脆地掏出一張照片,對著審訊椅上的人問:
“看清楚了,認識他麽?”
“呸!!臭條子老子給你卸的胳膊裝上了麽?!當時就該炸死你,草——!”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一支骨節森白的手直接從後拽住黃馬甲的腦袋迫使他以最大程度的後仰,季秋寒將手裏照片伸到他眼前。
“我再問你一遍,你見過他麽?”
季秋寒手裏的照片的畫素很差了,像是十幾年前很老式的監控器裏截圖下來的,照片裏,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回頭,關鍵是,他的形容輪廓竟和此刻坐在審訊椅上的黃馬甲有七八分的相似。
“——媽的!警察打人了!有冇有人管了!這群狗娘拉——呃啊!!”
黃馬甲倏然痛呼一聲,那隻手的主人拽起他的頭髮,緊接著毫無預兆,直接向審訊桌砸去,頭骨撞擊沉重鐵桌,一聲沉重悶響,黃馬甲眼前一片暈眩,腦漿都震的晃盪。
季秋寒粗暴地拽起他的頭,迫使他的眼睛看向那張照片,聲音冷的讓人寒毛直豎。
“聽著,我可以再陪你耗七分鍾,像這樣問你十四遍,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好好配合我,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看清楚再回答我,你認識他麽?”
察覺到額頭似乎有熱流流下,黃馬甲被麵前青年陡然可怖的氣勢嚇到,他慌了,但眼睛隻往那張照片上晃了一眼,就已經忍不住在心裏罵娘了!
真他媽的邪門了!
他進局子後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拿著這張破照片問他了!
“…媽的都說多少次我不認識他!天底下跟老子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難道個個都跟老子有關係?!個個都跟老子是兄弟?!”
黃馬甲忍不住破口大罵,他扯著頭髮去看季秋寒,這一看差點給他嚇得當場尿濕了褲子。
因為青年也正在看著他,
季秋寒站在在背後,彎著腰,毫無血色與溫度的臉頰離他很近,最瘮人的是那一雙漆黑無比眼珠子,漂亮簡直像是假的,從深淵裏長出來,此刻正森森考量一般地盯著他。
黃馬甲顫著滾動了下喉結,覺得眼前的青年真比死人還可怕,他吞了口水,磕巴道:
“…我…,我真不認識他,冇、冇見過,草…,你放過我…,…”
韓進靠在外麵,略有惆悵的吐出一口白霧,
他的腳邊亂扔著一地的煙屁.股,雖然隔著一堵隔音頗好的牆,但那邊猛然一聲痛苦的慘叫,仍然穿透牆壁,悶悶的。
時間還差三分鍾,動靜卻停了,
門鎖一動,是季秋寒關門出來。
素日裏冰冷的一張臉,此刻好像連人氣也冇了,死氣沉沉的,瞧著讓人發寒。
韓進將手裏倒好的熱水遞給他,
問:“他怎麽說?認識麽?”
季秋寒搖了搖頭:“不認識。”
韓進想,都這樣了,估計是真不認識了。
韓進也曾聽他爸提起過當年那樁轟動一時的5.23重案。
提起時,這個當了三十多年的老警察就說從冇見過那麽滅絕人性的凶手,他綁架右誘拐了整整三十六人,並且在受害者生前以極其凶殘的手段折磨他們,最後還殘忍的將他們的屍體肢解的七零八落,全部扔進了院後挖好的大坑。
這裏麵唯一一個在“萬骨坑”冇有找到一個塊殘肢斷臂卻被警方確認死亡的死者,就是季秋寒的親姐姐,季夏。
因為,季秋寒說她死了。
季秋寒是當年新聞標題上:“最幸運的第三十七的”,冇錯,他作為5.23案唯一倖存者,在曆經三十三天的人間地獄後,被解救的他患上嚴重的創傷後應激心理障礙,他選擇性的失憶了。
他忘記了在那三十三天裏發生的一切,他唯一記得的隻有季夏的慘叫。
而警方這邊唯一的證人線斷了,事發又在十六前,凶手極為狡猾,加之當時刑偵技術落後,現在警方手裏掌握的除了在當時監控裏捕捉到的一張凶手麽照片就什麽也冇了,茫茫人海,僅憑一張照片追凶,無異於大海撈針。
季秋寒喝了口韓進遞過來的熱水,眼神終於恢複點生氣。
“…抱歉,給他弄的有點慘,給你添麻煩了。”
“這點算什麽?那畜生手裏最起碼整殘了五六個小姑娘,都才十來歲…媽的!這種人渣腦袋給他剁碎都不虧!他們幾個也冇跑了…!”
季秋寒冇聽清韓進後來跟他說些什麽,他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他像個提線木偶般走出看守所,
而吊著他的線,在剛纔被黃馬甲那幾句不認識全剪斷了,他毫無依托,等上了車,刺眼的陽光照的他眼皮一片滾燙高亮,季秋寒才覺得胳膊腿重新是自己的。
扔在副駕上的手機一亮,是備註“蘭姨”的人發來的簡訊。
“小寒,晚上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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