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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提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走進昏暗的樓道裡，在二樓的拐角處，迎著樓間高高通窗投來的不太給力的亮光，我看清了站在那裡的人的臉。

我的心帶動著我的身子都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但是我相信在這老舊的昏暗的樓道裡，他應該冇有看出來，我低頭瞬間瞥見他的腳步向後禮貌地縮了縮，似乎是想給來人在狹窄的樓道裡讓出通行的空間。

他冇認出我嗎？

我扶了扶掛在肩上的單肩包，保持著和剛纔一樣的勻速的步伐上了幾階台階，快要和他一起站在二樓拐角處時，我抬頭，微笑地輕喚了聲：“小柯，你來了。”

聽到聲音，他望向側麵的臉突然轉向我，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就在這短短幾秒間，我捕捉到他臉上每一絲的表情變化，從微微吃驚到茫然再到驚喜，後又添了幾分尷尬，迎著些許亮光我能看見他臉上逐漸加深的陰影，他應該是臉紅了。

他避開了我的眼睛，然後小聲地說了聲：“啊，哥、哥哥好，好久不見。”

我微微滯了一下，隨後輕鬆溫和道：“是啊，好久不見了。上一次見麵還是三年前呢。隻是三年，你就不認識我啦？”他撓著後腦勺，似乎有些羞愧地小聲講：“啊……那個……剛纔……”

我冇有讓他解釋完，抬眼轉頭，從他站的這個角度剛好就可以看見我家那還有一道破舊鐵門的老房子，我朝那個方向揚了揚下巴：“來找小銘啊。”

我的話自然流暢，但似乎卻令他非常得不安，他連忙擺手：“不、不是，我……”

“他在家呢，我這不是就是因為他的事回來的麼，走，上去吧。”我拿著行李的手，在他的後背方位迎了迎他。

但他忙退後，非常急促地說：“他還不知道我來，哥哥你彆告訴他，我這就走了。”說著，匆匆推開我的胳膊，逃也似地下了樓。我回身看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樓梯拐角，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聽見二樓門鎖哢噠聲，我才緩過神來，抬頭間弟弟高大帥氣的身影和那生了鐵鏽的鐵門兩者非常不協調地印入我的眼簾。

我們居然同時沉默了一會兒，我的內心緩緩吐出了口氣，將剛剛的情緒吐納乾淨後，語調愉悅地對弟弟講：“好小子，恭喜啊，居然比你老哥先。”我幾步跨上了樓，丟下行李，一把摟住弟弟的脖子，在他的頭髮上一通亂揉，就在我完全忘了自己年齡忘我地像小時候一樣折騰著弟弟的時候，門後出現了一抹倩影，像蜜糖一般甜甜的聲音灌入了我的耳朵——“哥哥好。”

聲音不大，卻立刻讓我停止了動作，我回過身便看見了這位從未謀麵但即將成為我弟妹的女孩。

我正要說些什麼，爸媽便圍著圍裙從廚房趕了出來，“哎呦，不容易啊，我們小天可算是有時間回家了。”“看看看看，還是小銘的號召力大，一家人終於湊個齊活。”

我目光越過眼前的女孩，朝著她身後的爸媽笑道：“爸媽說什麼呢，我不是每年都回來麼，隻是每次回來時間短，總是冇能等到小銘他們罷了。”我將肩膀上的包摘了下來放在狹窄玄關的鞋櫃上，對眼前的女孩伸出了手：“不好意思啊，雯雯，久仰大名，一直冇有見麵，正式介紹下，我是小銘的老哥，童天。”

我聽見身後鐵門和防盜門重重關閉的聲音，弟弟提著我丟下的行李，擠過我，一巴掌拍在我伸出的非常筆挺和標準的手上，“還久仰大名嘞”弟弟白了我一眼，順手摟過未婚妻的腰肢，對她笑說，“彆理我哥，太作了，都作到家裡來了。”

我看見雯雯不好意思地偷偷笑了笑，帶著靦腆和羞澀。弟弟一邊摟著她往屋裡走，一邊絮絮叨叨說：“我給你講，我哥，三好學生一路到大的，我被他壓迫了好多年，今兒終於可以在娶老婆上揚眉吐氣了，我給你說啊，彆被他外表給騙了，他可會欺負人了，就隻在外人麵前裝沉穩，可悶騷了……”

我一邊笑著搖頭，一邊在原地換上拖鞋，“小銘啊，我剛纔……”我穿好了拖鞋後，抬頭，話說一半碰上了弟弟轉過頭的眼神，那眼神讓我的話卡在了喉嚨裡，我心裡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讓我非常得不舒服，剛剛在飛機上吃的簡餐一下子全都從胃裡翻湧到了胸口，我立刻推開了衛生間的門，迅速地鎖上了門，把連帶著雯雯那句輕聲訝異的疑問“你哥怎麼了？”也關在了門外。

——“柯立，這是我哥。”

我趴在老式的抽水馬桶上嘩啦吐了出來。

——“哥哥好。”

又是一口，我的臉因為嘔吐而漲紅，眼淚也因為嘔吐在眼睛裡打轉。門外傳來爸媽焦急的詢問聲。

——“你好啊，柯立。”

我衝著門口喊：“爸媽，我冇事，可能腸胃炎犯了。喝點藥就好了。”

——“我哥可是年級前三，清華北大的料，明年夏天你就等著看我哥上榜吧，哈哈哈哈。”

我隨手抽了幾張紙，先擦了擦眼睛，後擦了擦嘴，將紙扔進馬桶，抬手拉下了老式抽水馬桶的繩子，水嘩嘩啦地打著旋渦沖走了我嘔吐的穢物。我來到水池邊打開了水龍頭，將手伸在水下沖刷著。

——“對了，柯立，你不是其它科目都可以，就數學不行麼，你讓我哥給你補補啊！哥，行不，給他補補唄。”

門外傳來老媽的聲音：“和胃整腸丸找到了，趕快出來吃點藥！”我喊了聲：“好，馬上。”

——“啊，我很笨的，我害怕耽誤哥哥時間了，還是不了吧……”

我捧了一把水，灑在自己臉上。

——“沒關係，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你想學的話隨時找我，小銘的英語就是我幫他補上去的。”

我打開門的時候，便看見弟弟靠在門邊，一手端著白水，一手拿著一小罐藥，很不屑地遞給我，開口戲謔：“藥罐子。”

我接過白水，卻冇拿藥，給了他一個白眼，邊喝水邊往屋裡走。爸媽正圍著案板，老媽轉頭瞄我一眼，一邊手上不停包著餃子，一邊抱怨：“讓你不要熬夜不要熬夜，不要那麼拚不要那麼拚，你說你這胃病什麼時候好？年紀輕輕的，老犯胃病，真是愁死人了……到老了怎麼辦啦？”

我苦笑道：“媽，我現在不年輕了，都三十啦。”

我說完後就後悔了，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巨坑，有些話已經在我腦海裡自動生成，果真，老媽把我腦海裡的話讀了出來：“還知道自己不年輕了！還知道自己三十了！你看你弟弟，二十八歲就要結婚啦！你看看你，連個對象都冇有！”

我回頭看著弟弟揶揄的笑，那表情就像在說“你自找的”。

“不好意思啊，剛回家就讓你見笑了。我去洗漱下換個衣服，雯雯你們先坐啊。”我將水杯放在茶幾上，像屋裡主人一樣整了整桌子上的糖果點心，糖上麵印著“喜”字樣，我那時還冇反應過來，我對雯雯笑著說，“吃點糖果點心”。

雯雯有些侷促地坐在沙發上，抿著嘴笑著點了點頭，看到她笑，我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纔是個外人，在她害羞的舉止下我竟然不自覺地就變成主人的舉止和話術了，我用溫和的笑逃離了現場。

不得不說，弟弟的眼光不錯，雯雯不是美麗漂亮的那種類型，一臉的素淨靦腆，給人很舒服的感覺，想必也很會持家。她應該來家裡有三次了，前兩次我都不在家，這次無論如何我都得回來，我專門請了假，因為弟弟要結婚了。

這是我自工作以來第一次不是在過年期間回家。

我從小長大的房子太老了，是爺爺留給爸爸的，兩間臥室裡，一間大的留給了我和弟弟，兩張床中間放著一張桌子，這張老舊的掉漆木桌子是我從小到大學習的地方，弟弟則就著他的床尾為凳子角落裡放著的另外一張桌子學習，不過他高三畢業了以後，那張桌子便不見了去向。

除了那張被挪走的桌子和一些老舊課本，這屋裡的所有擺設都和十二年前的一樣。

我迅速地去衛生間衝了衝身體，回屋裡換上一套乾淨舒適的衣服，便和大部隊彙合了。剛好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了。

一家五口人圍著小餐廳的圓木桌吃著餃子。桌上的話題不免會提到我的個人問題，但是都被我巧妙地化解掉了，我說弟弟眼前的婚事纔是您二老的大事。

我在桌上連問帶聽，搞清楚了雯雯的家人什麼時候來，酒店是在哪一家，婚慶公司什麼時候佈置會場，怎麼個方式結婚，請了哪些親戚等等瑣碎的事，隻是我都冇怎麼留心記住。隻是聽完有一個印象——這個婚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女方和男方達成了一致意見，去掉繁瑣的各種禮節，隻互相家裡的主要親戚見證一下，有個簡單的婚禮儀式就行。

我對婚禮儀式和禮節這方麵並冇有研究，這麼一說，我才抬眼打量了一下家裡，確實什麼都冇有佈置。隻有窗戶上貼著兩張“喜”字的剪紙。

弟弟和我一樣，冇有在從小長大的這個小城安家。他們隻是回來結個婚，隨後便要回他們在省會城市的那個小巢。小巢是去年纔買的，帶了女方的名字，當時爸媽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並冇有告訴我，後來還是心直口快的弟弟對我說的，我當時心裡隻有一個想法，不過見了雯雯後，我的那個想法便自動消失了。

我為弟弟感到高興，但是父母是滴酒不沾，我也因為胃病所以現在很少喝酒了，在吃完餃子，他和雯雯要離家回到附近的酒店的時候，我留了一下弟弟，我先對雯雯說：“能不能借你的未婚夫一用？”在雯雯羞澀的點頭中，我對弟弟說，“和哥哥去江邊走一走吧。”

因為我一回家，家裡就住不下了，所以在他們結婚前兩天，他們住在附近的酒店裡，我本來和弟弟準備送雯雯回酒店，爸媽一聽我的計劃，忙阻止了正在換鞋的雯雯，“小天和小銘去散步的話，雯雯你留下，一個人在酒店待著有什麼意思？等會小銘回來你們再回酒店。”

於是雯雯被留下來，我和弟弟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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