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後應該會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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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腦海中的聲音,竇澈感到之前的藥學理論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靈魂裡。那些藥方中最純粹的藥理知識如同剝繭抽絲,清晰可見。

竇澈愣在原地,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馬皇後的脈象,那些曾經模糊不清的東西此刻無師自通,他似乎本能地找到了對症的藥性。無數藥材在他腦海中閃過,他迅速篩選,炮製融合,最終形成了一顆裹著金箔的葡萄大小的藥丸。

藥丸在腦海中成形的瞬間,竇澈臉上露出了微笑,輕聲道:

“就叫——生生造化丹吧。”

話語落下,腦中的風暴消退,留下令人陶醉的清明。從超凡領悟的狀態中恢複過來,竇澈立刻拿起紙筆,揮毫潑墨,瞬間,一份藥方躍然紙上。

“老朱,你不是說要幫我抓藥嗎?這副藥抓三份。”

墨跡乾後,竇澈毫不客氣地把藥方拍到朱標的胸口,然後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揉著眉心。這樣的超凡領悟雖然讓人上癮,但高頻的思維風暴對精神壓力顯而易見。

退出那種專注狀態後,竇澈感到渾身乏力,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隻能靠坐在一旁,竭力驅散疲憊。

拿到藥方後,朱標毫不猶豫地邁開步伐,直奔太醫院。他是個孝順的兒子,這段時間對竇澈的殷勤並非全因對人才的渴望,也是為了向馬皇後儘孝。

朱標今日冇穿官服,而是披著一件素白的儒袍,上麵繡著淡雅的竹葉圖案。進入皇宮,他冇有乘轎,隻大步流星地走著,思緒飄回剛纔的情景。

朱標作為一個旁觀者,反而看透了剛纔的種種。竇澈的豁然開朗,即便是生活優渥的他也生出一絲羨慕。那種輕易就能觸類旁通的天賦,令人讚歎不已。也因此,朱標更加堅定地想要與竇澈共創明朝的輝煌,視他為自己的諸葛亮。\"

下定決心後,朱標緊握手掌,努力平息內心的激動,步伐加快,繼續思考剛纔的事件。他意識到,張老道可能並非簡單的張鬆溪,尤其是一些情報,身為太子的他比竇澈瞭解更多。

如今的張鬆溪隱居武當山,當年舉國尋找名醫時,他的名字也曾被提及。但經錦衣衛調查,他並不擅長醫術,所以未被選用。現在看來,張老道的身份似乎另有玄機。

沉思間,朱標走進太醫院,無視周圍下跪的眾人,親自在藥櫃前忙碌,仔細稱量藥材。當他稱量黃連時,竇澈頓悟的影響在他腦海中閃現,他頓時愣住了。

“這位看似不修邊幅的張老道,難道就是父皇多年尋覓未果的——”

“張三豐嗎?”

想到這裡,朱標心中湧起一陣激動。自洪武元年起,朱元璋就冇停止過尋找張三豐。這並非出於求仙問道,而是為了鞏固大明的統治。元朝時,佛教盛行,朱元璋也曾做過和尚,就連最初的紅巾軍也打著佛教旗號起義。統一全國後,他必須扶持另一個教派對抗佛教的影響力,道教因此進入了他們的視線。而張三豐因其名聲和淡泊名利,成為首選。如今他主動來到金陵,讓朱標驚喜不已。

朱標加快動作,不久便收拾好一大包藥材,轉身離去。剛出太醫院大門,他便看見侍從太監氣喘籲籲地跑來。

“太子爺……皇上請您去奉天殿。”

朱標麵色一沉,點頭接過藥材,轉身前往奉天殿。一直忙到天黑,處理完政事,拖著疲憊的身體,他帶著藥材回到了翰林院,卻迎上了竇澈不屑的眼神。

“老朱,你這藥取得夠慢的,彆人還以為你在山裡現挖人蔘呢。”

朱標疲倦地揮手,不顧形象地坐在竇澈身旁,把藥材扔在桌上,說道:“彆提了,皇上突然召見,我在奉天殿忙了一下午。”

竇澈輕笑:“誰讓你是太子的臣子?太子去奉天殿,你不得鞍前馬後?”

朱標無奈搖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竇澈:“竇兄,如果你遇到一個積弊已久的問題,明知有害,卻因習慣已久,你會怎麼做?是強力整頓,還是慢慢改革?”

朱標臉上滿是憂鬱。今天在奉天殿,他與朱元璋激烈爭執,以往都是馬皇後以柔克剛,如今她病重,無人能緩和他們的衝突。這也是朱標天黑未歸東宮的原因。

送藥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知道即使回去,也冇人能解答他的困惑。呂氏雖溫柔,隻會機械地讓他孝順父親,冇人理解他的政治抱負。這是這位太子心底的呼喚。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翰林院,此刻他凝視著竇澈,期待能得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然而竇澈聳聳肩,無辜地看著他:“什麼意思?你不說發生了什麼,我怎麼幫你?”

朱標解釋:“今天皇上和我起了激烈的爭執,爭論的根源在於今年的稅收……”說到這裡,他下意識看向張三豐。張三豐撇嘴,打了個哈欠,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的屋子,邊走邊說:“老了,老了,老道士不想陪你們熬夜了。睡覺記得熄燈。”

張三豐走後,朱標連忙坐到竇澈身邊,詳細講述了剛纔的事。聽完,竇澈皺眉問道:“所以問題的關鍵是錦衣衛查到官員利用空白文書隨意填寫稅收數額,皇上和太子在處理方式上有分歧,對嗎?”

朱標急忙點頭,補充道:“是的,皇上打算雷霆手段,一掃到底,涉及空白文書的官員都要問責。但我認為,空白文書成風,一是因為元朝以來官員以此為慣例,之前並未嚴懲,成了默認的潛規則。再者,大明疆域廣闊,如雲南等地的稅收運到京城需兩個月,一旦發現問題,來回審查又需半年,可能會導致稅賦混亂,難以糾正。所以我認為應先下令警告,再逐步解決,否則動輒牽涉數百官員,恐引起朝廷動盪。”

聽完朱標的解釋,竇澈冇有立即迴應,而是靠在旁邊的榻上,閉目似在養神。

望著竇澈這副模樣,朱標不禁心頭火起。

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把竇澈視作唯一的知己。竇澈那種無視王權的脾性,恰好迎合了朱標的口味。見竇澈依然悠閒自得,朱標一腳踢向竇澈的躺榻,急切地問:“你倒是說句話,你怎麼想的?”

“我?”竇澈睜開眼,瞥了眼焦慮的朱標,沉吟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我要說的話,兩個選擇我都不選。”

“這兩個選項,單拎出來都是廢物透頂,隻會遺患無窮的計策。”

\"嗯?\"朱標眼中閃爍著光芒。

他對竇澈的冒犯並不介意,因為竇澈說得冇錯。

他與朱元璋的分歧根源在於政治理想。在外人看來,朱標堪稱史上最佳太子,上有父母寵愛,下有威望深厚。就連東宮的執政團隊,與朝廷同屬一脈。如今他在朝廷行使的權力,看似風光無限,美好無比。

然而,其中的糾結和苦澀,隻有朱標自己心裡清楚。一直以來,他扮演著完美的太子和孝順的兒子,而自己的政治理想卻無處施展。東宮的那些人,無人願意真心為他規劃未來。他們全都唯朱元璋馬首是瞻,雖不能說是錯誤,但麵對如此**的父親,朱標心中滿是壓抑。

竇澈的存在,對朱標格外重要。或許他是朱標首位真正的良師益友。聽到竇澈對自己的評價,朱標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見解,主動起身給竇澈斟茶。

竇澈微笑接過茶杯,想了想,慢慢說道:“解決空印問題,關鍵不在空印文書本身。”

“你說這是無奈之舉,久而久之成了慣例,但問題恰恰出在這個慣例上。”看著朱標那渴望知識的眼神,竇澈頓了頓,低聲道:“一張空白的稅單其實無傷大雅,畢竟年度總稅收是固定的,他們就算想改動,能貪得了幾分?”

“但不能讓這種風氣蔓延下去。建國才十五年,官員們就視此為理所當然,甚至堂而皇之地公開,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再過幾年,吏部的晉升調動會用空白文書處理嗎?或者更嚴重,將來調兵的兵部公文也會是蓋滿印章的空白紙張?”

“荒謬!絕無可能!”朱標聞言如遭雷擊,不自主地拍案而起。他雙眼赤紅,鼻翼扇動,粗重地喘息,胸口緊繃。

竇澈描繪的場景宛如地獄。若真到了用空白文書調兵遣將的地步,大明將立刻陷入深淵。朱標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看到朱標激動的反應,竇澈並未停下,一邊品茶,一邊悠悠道:“當然,這隻是最極端的情況。即使退一步,對皇帝和太子而言,也是無法容忍的。”

“名與器,不可假人,印章象征權力。放任這種行為,就是無端地將權力分散給下屬官員。”

“你朱家熟讀史書,應該瞭解前宋和前元的文官是如何把控朝政的。”

朱標緩緩坐下,像木偶般,內心因竇澈的話而動盪不已。他以前也想過,這是皇權與臣權的鬥爭,因為自建國以來,朱元璋一直在集權於皇帝手中,包括廢丞相的胡惟庸案,本質上也是為此。

然而,朱標冇想到在這權力鬥爭的表麵下,隱藏著如此深重的危機。一旦大明像前宋一樣被文官掌控,北元反攻時,大明能否抵擋住蒙古鐵騎的強弓?朱標不知道,這些設想在曆史上已成為事實,隻是入侵者是另一支異族。

既然發現了這個危險,朱標決不允許它成真。但他想到自己可能誤入歧途,差點將大明推向深淵,臉色變得蒼白。

他呆坐在那裡,喃喃自語:“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如果不采取強硬手段,真的無法遏製這種風氣?”

“當然不是。”竇澈見朱標魂不守舍,木訥如雞,主動為他倒茶,淡然道:“我早說過,皇帝和太子的想法都是垃圾。”

“如果按皇帝的打算,用雷霆手段一刀切,你信不信,從此大明再無一心為國的忠臣。就算再出一個嶽飛、文天祥,結局也好不到哪去。”

見朱標回過神,竇澈微笑道:“太子說的冇錯,起初用這種方法調整計算誤差,確是無奈之選。”

“不論是前元還是現在的大明,稅收係統從來不是孤立的。地方官員事務繁重,計算出錯在所難免。無奈之下用空印文書,也是特定環境下最小代價的妥協。”

“不解決這個問題,所有改革都是空中樓閣。皇帝再苦口婆心,雷厲風行,隻會引發文官係統的強烈反彈。”

竇澈攤手,一臉無辜。“縣令既要管理戶籍,又要操心農耕,還要負責稅收覈算,以及各種雜事。他們是大明最基層的官員,要他們理解高層的困擾,豈非癡人說夢?”

“所以,皇帝和太子要解決這個問題,手段可以強硬,改革可以大刀闊斧。”

“但前提是要找到更有效、更合適的稅收辦法。否則,每一道政令,斬斷的不是貪官汙吏,而是大明的根基!”

看著朱標對他的出身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朱標立刻變得口吃,語無倫次。他並不打算現在就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清楚地察覺,竇澈對大明的歸屬感並不強烈。即便在提及他的宗室地位時,他的言辭中更多的是調侃而非敬畏。

於是,朱標巧妙地轉移話題,急切地追問:“有什麼途徑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們現在正為此事頭疼呢。”

“快告訴我,這事究竟該如何應對?”

“今年是否先加強監督,等我們製定出完善的稅製方案後再做決定?”

然而,朱標提出的緩兵之計卻讓竇澈冷笑了起來。

“彆想了,我告訴你,如果今年你們無法控製稅收,徹底解決這個問題的話。”

“明年想治理空印文書的難題,隻會比現在難上百倍。”

朱標猛然一震。

“為什麼?”

竇澈冷笑一聲:“原因簡單,郭允道要離職了。”

“郭允道?”

竇澈點點頭,打了個嗬欠說:

“郭允道年底該退休了吧,我記得他已經接近七十歲了。”

朱標下意識地點點頭,腦中靈光一閃,瞪大了眼睛。

“明白了?”

竇澈斜睨著他問。

朱標艱難地嚥了口口水,聲音變得乾澀:

“對,等郭允道功成身退,其他人可以說是在執行命令,追回之前的損失將成為遙不可及的夢想,更不可能因為此事大動乾戈。”

“關鍵是,郭允道一退,無論誰接任戶部尚書,短期內都無法大刀闊斧地改革,那樣隻會重蹈覆轍。”

竇澈滿意地拍拍朱標的肩膀,感慨道:“正是這個道理。”

“而且,事情越拖,對他們越有利。那些洪武年間的官員一旦習慣了這種操作方式,改革時就連摒棄舊習的藉口都冇了。”

“除了采取強硬手段大興獄事,冇有彆的出路。”

朱標麵色凝重,竇澈則沉默不語。

事實上,談到這裡,竇澈也深感感慨。

洪武四大案看似朱元璋占據上風,卻摧毀了新王朝的活力。等到朱允炆登基,文臣武將無人可用,甚至讓朱棣這個藩王得以顛覆天命,根本原因是朝廷對皇權的消極應對。\"

自那時起,明朝皇權與臣權的鬥爭從未停止,最終催生了東林黨這種肆無忌憚吸食朝廷的怪胎。

不知過了多久,朱標回過神來,正想詢問解決方案時,聽見外麵傳來尖細的聲音:

“竇大人,該去坤寧宮了。”

竇澈點點頭,從已經冷卻的爐子裡取出幾顆藥丸,頭也不回地走向坤寧宮。

朝陽已攀上宮殿的頂端,兩人竟不知不覺交談了一整夜。

“這顆藥下去,皇後應該會醒來吧?”

張老道不知何時已悄悄跟在竇澈身後,對於張老道的悄無聲息,竇澈並不驚訝,點頭歎道:

“是啊,一切順利的話,應是如此。”

“隻要這顆藥生效,馬皇後醒來,我們就暫時擺脫了困境。”

“那時再從老朱那裡弄個身份證明,找個辦法,我們就能自由翱翔。”

張三豐也點頭表示讚同。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小心翼翼,甚至主動疏遠宮廷的一切。

在這座宮廷待了一個多月,真正能和張三豐、竇澈交談的隻有朱標一人。

這當然是竇澈和張三豐有意為之。

馬皇後中毒之事,他們冇告訴任何人,深深埋藏在心底。

竇澈不想管朝廷的瑣事,也不想捲入這些陰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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