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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殿下……”
“竇先生,你就叫我老四好了。”朱棣臉上現出尷尬神色,顯然對竇澈與朱標之間的稱呼方式頗為不適。
竇澈倒也隨和,改口稱他為“老四”,繼續道:“既然他們打算從固原北上,那我們不如從你的燕京出關。”
“燕京離草原更近,便於交易。再者,我們可以借燕王府名義行事,這樣就不必擔心他人察覺我們的行動。”
朱棣皺眉道:“萬一父親那邊追問起來,大哥你得幫我解釋一下。如果他知道燕王府涉足走私,我恐怕得在床上躺一輩子了。”
竇澈忍不住放聲大笑,引得朱標瞪了他一眼。而後,朱標歎了一口氣,又回到了先前的問題上:
“可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我們要賣什麼?”
竇澈神秘一笑,瞥了眼時辰,轉身走出書房。不久後,他提著一隻鈴鐺作響的麻袋回來,將麻袋往桌上一扔,顯露出裡麵晶瑩剔透的各種器具。
“這是……琉璃?”
“準確說是玻璃,琉璃是有顏色的。”竇澈糾正二人,但他們並未在意這一區彆。
當桌上的玻璃器具展露無遺時,朱標和朱棣的眼珠瞬間定住了。朱棣迫不及待地爬上桌子,手忙腳亂地解開麻布袋。
剛纔竇澈隨意拋擲麻袋時,那清脆的撞擊聲並未引起注意。但在看清其中的玻璃器皿後,那聲音彷彿化為一道道錘擊,讓他們心痛不已。
“糟蹋啊!簡直是糟蹋!”朱標捧著一個雙耳花瓶,宛如嗬護珍寶般小心翼翼,嘴裡不住責備道:
“你看,這瓶子都有裂紋了!”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怎麼能用麻布袋裝,還隨便亂扔?要知道,買這樣一個雙耳細口花紋玻璃瓶,至少要花費五百兩銀子!”
“真是暴殄天物!”朱標邊說著,邊用手指輕輕撫過花瓶上的裂紋,每當觸碰到尖銳之處,他都會不由得打個寒顫。
而朱棣則是一臉呆滯,手中緊握著一個已破裂成兩半的盤子,神情恍惚。任憑朱標如何言語,他似乎都已置身事外。
直到許久後,朱棣的頭頂被重重拍了一下,回過頭隻見竇澈正嚴厲地看著他。
“清醒點!”竇澈厲聲道,“估摸一下,這一袋子東西能賣多少錢?”
“不清楚。”朱標坦誠地搖搖頭,“父皇提倡節儉,宮中琉璃器並不多見,且多為海外進貢,我國尚無生產技術。”
“更何況……”朱標舉起手中的瓶子對著陽光,當陽光透過透明的玻璃瓶,對映出如碎銀般的光芒時,他不禁悠然長歎。
他小心翼翼地將瓶子放回桌麵,儘力讓自己恢複常態,繼而說道。
“若有人告訴我說,這一袋東西能賣出五萬兩白銀,我定會認為他撿了個大便宜。”
在聽到這個報價時,竇澈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
不顧兩位兄弟幾乎能殺人的目光,他用力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麵上的玻璃製品微微顫抖,堅定決絕地說:
“既然如此,咱們就賣這些玻璃。”
在竇澈說出這番話後,
身為大明朝地位最為顯赫的兄弟——朱標與朱棣,並未如以往一般迅速應和。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隨後,朱棣謹慎地伸出手,輕輕撫上竇澈的額頭,歎息道:
“竇兄,你是不是被童生試提前的訊息給衝昏頭腦了?”
“不如咱們穩紮穩打,即便明年參加童生試也並無不可。”
“彆胡鬨!”
竇澈急忙揮手撥開朱棣的手臂,滿臉不悅地迴應道:
“現在正談正事呢,你們到底有冇有認真聽我剛纔說的話?”
朱標輕歎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竇兄,彆鬨了。”
“琉璃器固然極為珍貴,但要想在草原上銷售,實屬不易。”
“為何?”
竇澈心頭猛然一緊,意識到自己或許過於樂觀。
草原的文化藝術與中原大相徑庭,在中華文明中備受推崇的琉璃器,置於草原之上,恐怕並不會受到同樣的歡迎。
如此一來,他原本信心滿滿的計劃,恐將麵臨嚴重的失誤!
向來足智多謀、處變不驚的竇澈,此刻首次臉色變換。
見竇澈麵色陰沉,朱標這才稍感安心,緩緩言道:
“我明白你的意圖,你是想趕在郭桓他們之前,到草原上大量銷售商品,
繼而使得郭桓他們的貨物滯銷。”
“這種策略雖好,但若想靠售賣這些琉璃器實現,則不太實際。”
朱標看著竇澈陰鬱的臉色,耐心解析道:
“首先,能購買這些物品的隻會是草原上的少數大貴族,這些人占比尚不足北元草原總人口的百分之一。”
“而底層眾多的牧民,他們急需的是鹽巴茶磚等日常用品,卻無力承擔琉璃器的價格。”
“竇兄須知,自古以來就有‘千金難求琉璃器’的說法,更何況是你手中的這些精品。”
朱標心疼地瞥了一眼花瓶上的裂痕,儘力平靜情緒,強忍惋惜,接著說:
“其次,琉璃器極易破損,在運輸途中就是一個大問題。”
“草原上並無官道,草甸溝壑之間,運輸過程中的損耗率可能會高達三成以上。”
朱棣見竇澈默不作聲,以為他並未重視,趕緊附和道:
“竇兄,大哥說得冇錯。”
“草原路況極差,即使是矯健的駿馬也可能不慎陷入兔穴折斷腿腳。”
“這些琉璃器即使包裝得再嚴密,一旦運至草原,至少會有三成以上的損耗,這樣算下來,我們將損失至少五百萬兩以上的白銀。”
朱標搖頭道:
“銀兩倒還是其次。”
“之前郭桓的那一筆金銀財寶,至今還未動用。”
“倘若需要資金週轉,我們可以再啟用這筆錢。”
“關鍵問題是,即便我們有錢,也難以購得足夠的琉璃器。”
“這些琉璃器唯有通過胡商才能得到,然而就算集合整個金陵城的胡商之力,所收集的琉璃器不過如此一小袋。”
“這對於廣袤無垠的北元草原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滴水,根本無法撼動郭桓他們的走私交易。”
話語直抵要害,朱家兄弟二人對望一眼,默契地歎了口氣。
竇澈則是一頭霧水,看著兄弟二人輪番給他潑冷水,他目光掃過二人,疑惑不解地問:
“等等。”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剛纔冇把話說清楚嗎?”
“我何時說過要花錢去買這些東西了?”
“這一袋,是我一個時辰前纔剛剛燒製完成的。”
氣氛瞬間凝固,令人窒息。
朱標和朱棣定定地看著竇澈,彷彿他的臉上綻開了花朵。
不知過了多久,在二人的輪流注視下,竇澈率先敗下陣來。
他尷尬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我剛纔……真的冇提到這個事情嗎?”
兄弟二人齊齊搖頭。
“竇兄,你剛纔說……這些琉璃器是你親手燒製的?”
朱標率先打破沉默,巨大的震驚令他一時忘記了對竇澈的尊稱,隨口而出。
竇澈滿不在乎地搖搖頭,回答說:
“冇錯,我親自燒製的。”
“院裡不是有個大窯爐嗎?你們冇看見?”
朱棣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喉嚨發出一聲明顯的咕嚕聲。
“我們還以為……那是本來就放在院子裡的。”
“怎麼可能?嶽父大人再大方,也不可能給我們準備一個工坊來住,那是我特意找人搭建起來的。”
竇澈邊說邊指向院子:
“旁邊那個屋子就是冷卻室,裡麵還有很多玻璃器。”
“你們要不要……”
竇澈話音未落,
朱標和朱棣如同屁股上被紮了針一般,猛地起身,化身為一道旋風,瞬間衝出了書房。
兩人平日裡的儀態都是經過馬皇後悉心調教的,
但現在,太子的發冠鬆鬆垮垮地掛在腦後,燕王的一隻鞋子更是掉在了門口。
兩人全然不顧儀態,像旋風一樣一頭紮進了冷卻室。
頃刻間,冷卻室裡傳出一陣陣猶如鬼哭狼嚎般的驚歎聲。
“天哪!”
“這這這……”
“我這輩子冇見過這麼多琉璃器!”
“這足以重新打造一座皇宮了!”
聽著此起彼伏的驚呼聲,竇澈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他心裡暗忖,這兩個門外漢,
懂不懂手藝人有多值錢?
儘管竇澈對明朝曆史瞭解有限,讓他在這個時代吃了不少虧,
但正如張老道所說,天道循環,陰陽互補。
儘管竇澈在曆史知識方麵不占優勢,但在其他方麵自有其獨特之處。
譬如,竇澈畢業那幾年正值就業形勢嚴峻,連續五六年的“史上最難就業季”。
在這期間,竇澈輾轉於七八個工廠,雖然學藝不精,但在此時的大明朝,他掌握的技術已然派上了用場。
比如現在,他親手燒製的這些玻璃器,
即便是同時代的歐洲工匠,又有幾人知曉如何攪拌消除氣泡?
更不用提草原上的那些土著居民了。
許久過後,當竇澈的茶水都快要喝淡時,
朱標和朱棣相互扶持,步履蹣跚地走了回來。
見到兩人這般模樣,竇澈忍不住一口茶水噴出,隨即捧腹大笑。
“你們……你們這是怎麼了?”
竇澈之所以如此失態,
是因為眼前的兄弟二人,原本整潔的衣服變得皺巴巴,肉眼可見,兩人懷裡各自揣了十幾件琉璃器。
甚至於,在朱棣的後頸處,
竇澈還看到自己特地燒製的一麵玻璃鏡子,正端正地插在那裡。
不明真相的人說不定會誤以為燕王殿下已修成正果,頭頂竟現出一輪耀眼的光環。
“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稍微淡定點兒?”
“不就是些玻璃嘛,想要再造就是了。”
“還有老四,你先把那麵鏡子放下,那是我專門為明月準備的。”
聽完竇澈的話,朱棣有些尷尬地從後頸取下圓鏡,
欲言又止,而朱標則搶先一步衝到竇澈麵前,緊緊抓住竇澈的衣領,急切地詢問:
“這些琉璃器是用什麼材料燒製的?成本貴不貴?”
“我強調過了,這是玻璃,琉璃是需要上色的……好吧,隨你怎麼叫吧。”
竇澈剛表達完不滿,即刻在朱標的探尋目光中敗下陣來,坦誠解釋道:
“其實很簡單,跟燒製瓷器是一個道理。”
“不過是找些適宜的沙粒,以恰當的火候燒成,幾乎可以說是零成本。”竇澈邊說邊整理了一下被朱標無意中弄亂的衣領,自豪地微笑起來。
“你何時見我在生意場上需要用本金過”
朱標張了張嘴,一時找不到迴應之詞。\"
確實,儘管初識竇澈時他身無分文,但這兄弟似乎從未看重過金錢。
甫一相遇,他就憑藉精湛的醫術,在朱元璋那裡立竿見影地賺得了萬兩黃金。
接著,他巧妙佈局,巧取了郭桓的財富,卻又輕鬆散財於眾人,即使是對立已久的自家父皇也分到了一份。
在朱標這位兄弟的眼中,金錢這類世俗之物,彷彿真能輕易獲取,也能隨意散播。
此刻,朱標看向竇澈的眼神十分複雜,不過很快又被竇澈拉回到現實話題。
“你看這樣如何?我們就把這些玩意兒賣到草原去。”
“這東西製作簡單,而且能在不向草原輸送物資的同時,瞬間掏空那些蒙古貴族的腰包。”
“真到了戰爭打響的時候,他們總不可能拿這些玻璃上戰場吧?”
“用來盛放他們的骨灰倒是挺合適。”
竇澈策劃得如此周詳,令朱棣一時語塞。
倒是朱標皺眉再次提出質疑:
“這些策略雖好,終究隻是賺錢之道罷了。”
“竇哥,彆忘了我們真正的目的——我們要抑製這次的走私行為!”
“就算那些大貴族傾儘所有購買我們的琉璃製品,郭桓他們仍然可以把貨物賣給一般的牧民。”
“那些牧民根本無力購買琉璃器,這對阻止郭桓的走私並無作用啊!”
竇澈聽聞此言,卻冷笑了起來。
“我之所以製造玻璃器,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我本就冇打算賺草原上那些貧苦牧民的錢!”
“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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