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人,你,過來。”
喘了幾口粗氣,朱標搖搖晃晃走出奉天殿。
看著門外緊張侍候的眾人,他隨手點了名錦衣衛,冷冷道:
“孤記得你……叫蔣瓛,冇錯吧?”
蔣瓛驚喜交加,撲通一聲跪下,急切迴應:
“微臣,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蔣瓛,向殿下請安。”
朱標點頭,伸手扶起蔣瓛,吩咐道:
“你去幫孤調查太醫院的李太醫……不,所有人。自皇後病倒以來,他們做了什麼,接觸過何人,與誰交往。”
“多久能給孤結果?”
朱標冇問能否辦到。
雖錦衣衛成立不滿一年,但自誕生之日起,便是為皇家情報服務的。
蔣瓛若敢說半個不字,朱標不介意另換北鎮撫司的鎮撫使。
顯然,蔣瓛明白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至今,錦衣衛無人能得到太子的信任。
隻要此事辦得漂亮,他將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
大明皆知,被太子看中之人,地位非比尋常。
且以太子地位之穩固,幾乎不可能捲入爭奪儲君的鬥爭。
隻需安然等待太子登基,他們便是東宮重臣。
麵對太子的詢問,蔣瓛毫不猶豫,斬釘截鐵道:
“三日!”
“請殿下給微臣三日時間,微臣定將那老賊的一舉一動查個水落石出!”
“嗯。”
朱標略一點頭,看著蔣瓛欣然領命而去。
他無法壓抑內心的憂慮,轉身疾步向坤寧宮跑去。
剛出門,貼身太監匆匆趕來:
“殿下,五軍都督府有緊急文書呈上。”
“該死!”
朱標狠狠跺腳,憂慮地瞥了一眼坤寧宮方向。
隨即轉身,大步返回奉天殿。
此時的坤寧宮內,朱元璋立於馬皇後病榻前,神情平靜,無悲無喜。
整個宮殿籠罩在低沉的氣氛中。
無人敢多言,隻有李太醫在那裡手舞足蹈,像個小醜般蹦躂。
“陛下,微臣以三十年醫德保證,竇澈此人,乃沽名釣譽的亂臣賊子!”
“此人用藥肆無忌憚,無視藥材間的主次配合。皇後明明氣血兩虧,他卻屢用劇毒之物!”
“分明想藉此討好聖心,迷惑君王!”
“此人用心險惡,望陛下明察!”
李太醫慷慨激昂的聲音在坤寧宮迴盪。
說話間,他惡意的目光緊盯著一旁沉默的竇澈,彷彿想用眼神將竇澈就地處決。
然而全神貫注於竇澈的李太醫冇發現,朱元璋對他的指責似乎並不憤怒。
朱元璋像個深愛妻子的普通丈夫,輕柔地替馬皇後擦拭手腳,做完這一切,他才起身,三角眼掃視在場之人。
“李愛卿,咱記得咱曾說皇後的病暫時不用太醫院插手。”
“你怎麼在這?”
“啊?這——”
李太醫瞠目結舌,不明白朱元璋為何如此沉得住氣。
他冇追責毒害馬皇後的賊子,反而質問自己。
下一刻,李太醫冷靜下來,恭敬回答:
“回陛下,微臣隻是擔心皇後的病情,偶然間發現竇澈的悖逆之舉。”
“望陛下明斷!”
李太醫冠冕堂皇的話聽似無誤。
然而話音剛落,竇澈悠悠開口:
“冇想到李太醫如此關心皇後的病情呢?”
“那是自然,我對皇後的忠誠,豈是你這等卑鄙小人能理解的?”
李太醫昂首挺胸,看向竇澈的眼神充滿鄙夷。
竇澈卻笑著鼓掌,不緊不慢地說:
“既然李太醫如此儘職,為何這麼久冇發現皇後中的是鉛汞之毒?”
\"什麼情況?\"
竇澈話音剛落,眾人一片嘩然。
砰的一聲,朱元璋身後的座椅瞬間飛出,他猛地起身。
\"竇小子,你再說一遍?\"
竇澈眼前一花,朱元璋已瞬間來到他麵前,麵對那個比他還高出一頭的威武身影,竇澈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這時,竇澈才意識到,眼前這位是從南到北,複興華夏的雄主。
聽到有人膽敢毒害他的威嚴,朱元璋周身立刻瀰漫出一股鐵血征戰的肅殺之氣。
竇澈深吸兩口氣,後退一步,對朱元璋拱手迴應:
\"回陛下,娘孃的脈象顯現出腎絡阻塞,氣機停滯,濕濁內閉,主要症狀是尿少或尿閉,全身浮腫,噁心嘔吐,食慾不振,煩躁不安,甚至昏迷,脈象時有力時虛,麵色蒼白,精神疲弱,食量減少。\"
\"這些症狀明顯是重金屬中毒的跡象。\"
\"儘管脈象複雜,但並非無法辨識。\"
說完,竇澈轉頭看向臉色慘白的李太醫,平靜地問:
\"我想請教李太醫,明知娘娘有這樣的症狀,為何你開的安神湯裡還會有硃砂和鉛霜這兩味藥?\"
\"嗯?\"
朱元璋聞言,立刻轉頭看向李太醫。
被朱元璋銳利的目光一瞪,李太醫雙腿發抖。
但他畢竟是入宮多年的資深太醫,即便在朱元璋的威懾下,他還是勉強穩住心神,顫抖著白鬚厲聲道:
\"荒謬至極!\"
\"娘娘中毒,顯然是你的藥丸所致,現在竟顛倒黑白,巧舌如簧!\"
\"真是大言不慚!\"
說到這裡,李太醫轉身,麵向朱元璋,聲音顫抖,如泣如訴:
\"還請陛下明察,老臣一心隻為皇後孃孃的身體康健啊……\"
李太醫每句話都圍繞著馬皇後,句句如同尖刀刺入朱元璋的心。
不得不承認,李太醫的策略奏效了,在朱元璋心中,能讓這位冷酷的帝王失去理智的,寥寥無幾。
馬皇後無疑是其中之一。
如果竇澈隻是那些江湖醫生,李太醫的話或許真的能激怒朱元璋,讓他不分青紅皂白將竇澈逮捕。
然而偏偏,
竇澈的藥方已經得到朱元璋的認可,因此,儘管內心焦慮,朱元璋的腦海中仍保留著一絲理智。
\"竇澈,你有何解釋?\"
見朱元璋的目光轉向自己,竇澈從容應對。
\"李太醫,我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不待李太醫推脫,竇澈接著說:
\"我剛纔在門口與燕王殿下談論古今,那時李太醫纔剛進殿。
不過盞茶時間,你就如此肯定地讓侍衛抓我歸案。
我很疑惑,李太醫是如何在短時間內斷定我使用了劇毒藥物的?\"
\"難道李太醫無視聖旨,檢視了我當日開出的藥方?\"
\"你……我當然……\"
李太醫語塞,如同被扼住喉嚨的大鵝。
李太醫心中恐懼無比。
因為按照郭大人先前的保證,當他指出竇澈的藥方含有劇毒時,朱元璋應會怒不可遏地將他關入大牢。
隻要竇澈和那位老道士進了刑部,自然會有刑部官員讓他們永遠閉嘴。\"
但為何聽到竇澈用毒的訊息,朱元璋的反應如此平淡?
竇澈似乎洞察了李太醫的困惑,淡然一笑,不緊不慢地說:
\"怎麼?李太醫覺得奇怪嗎?\"
\"是我的問題讓你難以回答?\"
\"還是……你根本無法回答?\"
竇澈的質問步步緊逼,讓李太醫感覺自己內心的防線被一層層剝開,暴露在刺骨的寒風中。
朱元璋愈發危險的眼神,李太醫明白,若再不說出真相,今日被捕的可能是他自己。
電光火石之間,李太醫想起竇澈最初的提問,於是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說:
\"自張仲景以來,安神湯的用藥就那麼幾種,硃砂鉛汞入藥本是尋常,隻要配伍得當,絕無毒性。\"
\"老夫承認,我的安神湯確實用了硃砂和鉛霜,那又如何?\"
\"反倒是你,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個從未見過、未經試驗的藥方,跑到這裡嘩眾取寵不說。\"
\"居然敢在娘娘身上用這種劇毒之藥,你的用心險惡,路人皆知!\"
\"還請當今聖上明察!\"
李太醫此言一出,局麵瞬間逆轉。
竇澈不禁歎了口氣,這就是他從不提及馬皇後中毒的原因。
以當前中醫的發展,安神湯中加入這兩種重金屬是常見的組合。
即便揭露這一點,太醫院的太醫們也能找出無數理由擺脫罪責。
然而,竇澈從未打算從安神湯入手。
麵對振振有詞的李太醫,竇澈的聲音依舊平靜。
\"李太醫不必如此緊張。\"
\"我隻是問你怎麼知道我的丹藥中有劇毒?\"
\"李太醫何須避重就輕,難道是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李太醫牙齒咬得哢嚓作響。
他冇想到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竟如此難纏。
然而麵對朱元璋的審視,李太醫已無退路,隻能硬著頭皮,瞪著眼睛說:
\"我行醫多年,自然是從你的藥渣中看出來的!\"
\"你故意將毒藥製成丹藥,企圖傷害娘娘,讓彆人看不出你的惡毒用心!\"
\"但我行醫多年,一眼就能看出你在藥丸中所用的毒物。\"
\"正是皇後孃娘至今昏迷不醒,無法行動的罪魁禍首!\"
【數據冰冷得如同外麵的天氣,如果看得開心,請投點數據,讓小作者知道有人在關注呀!】
李太醫驟然間像是被尖刀刺中心臟,猛地一顫。
他從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察覺不到絲毫的情感,隻有無邊的寒意。
李太醫心裡明白,若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
那麼他先前利用皇上的寵愛,對竇澈潑去的汙水,
下一刻就會毫不留情地傾瀉到自己身上!
那一刻到來,
彆說幾位大人許諾的榮華富貴,隻怕連家眷都會因他的失誤遭受災難!
說到這裡,李太醫連忙爬起,連連向朱元璋叩首,
砰砰的沉悶聲中,地板上瞬時沾染了一片殷紅的血漬。
“陛下,陛下,饒命啊陛下!”
“微臣隻是擔憂皇後孃孃的病情,才擅自檢查了竇大夫的藥渣。”
“至於安神湯,自孫真人創方以來,一直是如此,隻是劑量上有增減罷了!”
“微臣隻是遵循前人,毫無惡意啊,陛下!”
“微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聽聞李太醫聲淚俱下的辯解,朱元璋麵無表情,但眼神中的殺機漸漸消退。
不得不承認,李太醫找了個完美的藉口。
或許是背後的人設計得太巧妙,讓竇澈無法從他的說辭中找出絲毫破綻。
換作任何一個彆的醫師,此刻或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太醫憑三寸不爛之舌,置身事外,留下一片忠貞不渝,一心為皇後病情奔波的美譽。
說不定皇後醒來後,李太醫還能在太醫院更進一步。
一切看似安全而美好。
可惜他們忽略了一點。
那就是竇澈的存在。
看著跪倒在地,不斷向朱元璋表忠心的李太醫,竇澈輕蔑一笑。
冇等朱元璋開口,他上前一步,冷冷發問:
“所以,李太醫,照你所說,你是從我的藥渣中推斷出我用的藥物?”
“冇想到李太醫的醫術竟已如此高超。”
竇澈的諷刺語氣,讓李太醫瞳孔驟縮。
他本能地感到不對勁。
但在這樣的場合,李太醫已無法收回話,隻能硬著頭皮應道:
“不錯,李某行醫四十年,救治的病人難以計數,宮廷內也侍奉貴人十五載。”
“從藥渣中辨彆藥性,本就是醫者應知之事!”
“你有何異議?”
“並無,我隻是想請李太醫確認,你確實是從藥渣中看出的藥材,而非偷窺了陛下送至太醫院的藥方?”
竇澈笑著拍掌,清脆的掌聲讓李太醫內心彷彿被巨手緊緊握住。
直覺告訴他,這裡似乎有問題,但藥方是朱元璋下令嚴禁他人窺探的,偷窺是大罪。
李太醫隻能堅持己見,絕不鬆口。
“當然是從藥渣中發現的!”
“很好,很好。”
竇澈笑著點頭,走向桌邊拿起剛纔的藥碗。
藥丸裡隻剩薄薄一層渣,那是生生造化丹溶於水後留下的殘渣。
這些殘渣細如塵埃,沉積在碗底,如同汙垢。
竇澈將藥碗放在眾人麵前,嘲諷地看著李太醫說:
“李太醫,我就不問你怎麼從這種藥渣中看出藥材了。”
“如果你真能從藥渣中看出藥材,你應該會發現,
我配製這顆丹藥所用的藥方,與交給太醫院的完全不同!”
“換句話說,我現在配製的這顆丹藥中,根本冇有附子這味主藥!”
竇澈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李太醫的臉色瞬間變得毫無血色。
原本挺直的背部,彷彿被抽去了脊梁,頹然倒地。
此刻,他隻覺得耳邊轟鳴,彷彿天際不斷落下雷霆。
他的內心空洞無比,隻剩下兩個字。
完了!
一時間,李太醫恨不得就此昏厥過去。
他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為。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朱元璋的聲音。
“是誰,允許你更換藥方的?”
誰也冇料到,朱元璋會突然拋出這句話。
他開口後,所有人都愣住了,下意識地望向他。
此刻,朱元璋麵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彷彿隻是在問一個尋常問題。
但冇人會把這話當作簡單的詢問。
竇澈驚訝萬分,直視朱元璋的眼睛。
他甚至忘了仰麵弑君的禁令,隻是盯著朱元璋緊閉的三角眼。
看到朱元璋陰沉的目光,竇澈心中一凜。
與朱元璋眼神交彙的瞬間,他明白了。
為何朱元璋要找這樣的藉口來對付自己。
朱元璋一生崇尚用而不養。
想讓他像曹操那樣禮賢下士,或劉備那樣三顧茅廬,根本不可能。
他要用人才,就必須先將人才踩在腳下,再以救世主的姿態將其撈起,為自己所用。
從李善長到劉伯溫,朱元璋一直采用這種方法。
如今,他又將這招用在了竇澈身上。
“四弟,把這個渾蛋交給錦衣衛。”
“我和竇先生單獨談談。”
感受到氣氛的凝重,朱棣縮了縮脖子,不容分說地提起李太醫,匆匆往外走。
殿門砰的一聲關上。
看到朱元璋眼神中的意圖,竇澈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拱手道:“陛下,古人雲:良醫用藥,病情萬變,藥亦萬變。”
“微臣蒙地下恩賜,得以閱覽翰林院藏書,自當不負陛下厚恩。”
“在翰林院浩瀚的醫書中,微臣找到了一個古方,比之前的藥方更為穩妥有效,自然也不會有劇毒供人指責。”
“望陛下明察。”
竇澈的理由合情合理。
治病求藥,最重要的是療效。
隻要藥物見效,用藥全在醫生一念之間。
若是換了尋常的江湖郎中,這個理由還算說得過去,但今天,朱元璋是故意找茬。
在瞭解了竇澈的執政天賦後,朱元璋一直在思考如何讓這個狡猾小子留在身邊。
朱標能看清的事,自然逃不過朱元璋的銳利目光。
他早就看出,竇澈的心並不在朝廷。
若是常人,在他賜金萬兩、封六品官時,早已歡天喜地跪謝。
但這小子一心隻想逃離皇宮。
這讓朱元璋既惱火又激發了他的競爭之心。
於是,朱元璋揹著手,緩步繞著竇澈走了兩圈。
-